黎明,如约而至。
但这一次,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场覆盖全城的、伪善的哀悼。
女神广场被一片肃杀的白色海洋淹没。
数以万计的白菊花堆砌成山,簇拥着广场中央那块漆黑如夜的荣耀丰碑。
碑前,一块足以遮蔽半个天空的巨型全息屏拔地而起,无声地矗立着,像一块等待宣判的墓石。
屏幕上,官方剪辑版的“凤凰英烈事迹”正在循环播放。
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那些浴血奋战的身影,被配上慷慨激昂的音乐和煽情旁白,变成了一组组冰冷的数据和符号,最终定格为一行行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民众们身着素衣,手持白菊,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低头默哀。
气氛庄重,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规训的、程式化的沉痛。
上午十点整,苏明澜身着一袭特制的素雅黑袍,缓步登上高台。
她面容肃穆,仪态端庄,仿佛是这世间所有美德与权威的化身。
她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庄重而富有磁性:
“同胞们,朋友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追悼为国捐躯的凤凰特战队的英烈们。”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她们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的姐妹,是国家的利刃。然而,利刃也会有失控的时刻。让我们铭记这些失控的情绪、这些失败的任务、这些……悲壮的牺牲。”
话锋一转,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而锐利,像一把包裹着天鹅绒的冰冷手术刀。
“她们用生命告诉我们,过于激烈的情感是战场的大忌。她们用惨痛的教训警示我们,女性,或许天生就不应执枪,不应去承担那份超出她们感性负荷的铁血与残酷。”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效镇定剂,注入了人群之中。
许多人眼中流露出认同与惋惜,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为那些‘误入歧途’的‘可怜女孩’叹息。
人群的角落,一道不起眼的阴影中,凌寒静静站着。
她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宽大的黑色风衣将她与周围的肃穆融为一体。
她没有看台上的苏明澜,也没有看屏幕上那些被扭曲的过往,只是将目光投向那块冰冷的荣耀碑。
她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耳后一枚肤色微型接收器。
“……定位完毕,灰蛾的U盘,最后一层‘渡鸦’协议加密已被破解。”白影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不带一丝波澜,“比想象中有趣。里面不是什么罪证原件,而是一份苏明澜与‘渡鸦’——也就是秦昊的私人技术团队——的定期加密通讯日程表。最近一次通话就在昨夜,内容摘要只有两行字:‘确保仪式顺利,若夜枭现身,启动b计划’。”
“b计划?”凌寒的眸光冷了几分。
“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可以肯定,她预判了你会来,也预判了我们会动手。我已经将数据打包,准备上传至公共网络……该死!”白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防火墙拦截,她预判了我的上传路径!一秒钟内,连续三次被不同节点弹回。”
凌寒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忘了,洪水,从来不走正门。”
“蜂巢”基地内,白影看着屏幕上铜墙铁壁般的防火墙,同样冷笑一声。
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只剩残影。
她没有再尝试强行突破,而是将那份打包好的数据,瞬间编码成一段毫无攻击性的动态贴图,嵌入了一个名为《星际宝宝》的儿童动画流量包中。
下一秒,她入侵了市政服务网络,利用免费wiFi的自动推送协议,将这个伪装过的‘礼物’静悄悄地推送至广场周边所有连接了公共网络的移动终端上。
广场东侧,一条弥漫着食物香气与垃圾酸腐味的逼仄小巷里。
雷震坐在改装过的音响工程车内,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神却锐利如鹰。
她头上戴着专业的监听耳机,面前的调音台上,一根代表着音频输出的绿色光标正在微微跳动。
车内连接的,正是从翡翠港湖底节点残骸中,由白影拼死提取出的原始音频模块。
那里面,只存储着一段录音。
一段来自二十年前,足以将神坛上的圣女拉入地狱的灭口指令。
“只放一次,”雷震检查着最后的频率参数,确保声波能够精准地穿透广场地下的公共扩音管道,与主音响系统形成无法被立刻切断的共振,“但要让整座城市,都听见她的心跳声。”
广场的另一边,温瑜穿着一身白色志愿者马甲,正穿梭在人群中,为那些因长时间站立而面色发白的人递上清水和盐糖。
他的目光温和,却精确地捕捉到了几个特殊的身影。
那是几位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年长女性。
她们的胸前,都佩戴着一枚早已褪色的、非制式的凤凰徽章。
她们是初代或二代的退役女兵,此刻,她们看着台上那个曾经的‘姐妹’,眼中翻涌着比悲伤更复杂的情绪——那是被背叛的愤怒,和被压抑了数十年的不甘。
温瑜悄无声息地靠近其中一位老兵,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前辈,你的血压有点高。这里有片抗压药。”
他将一片白色药片递过去,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你们没疯,牺牲的姐妹们……也没错。今天,会有人让真相发声。”
那位老兵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抬起布满皱纹的眼,死死地盯着温瑜。
半晌,她颤抖着接过药片,点了点头,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温瑜读懂了她的唇语:“我们等这一天,比死……还久。”
高台上,苏明澜的演讲已接近尾声。
她的声音充满了神圣的悲悯,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就让我们,为她们献上最后的敬意与告别。愿逝者安息,生者谨记——”
就在“谨记”二字落下的瞬间。
角落里的凌寒,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耳后的接收器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奏响复仇序曲的休止符。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
覆盖整个广场的、本应播放哀乐的地下音响系统,猛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嘶鸣!
紧接着,一道冰冷、清晰,却又因岁月的流逝而略显失真的年轻女声,如同来自地狱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凌寒。”
一遍,又一遍。
那句话,如同魔咒,循环往复,穿透了伪善的哀乐,撕碎了庄重的默哀,将苏明澜精心构建的圣洁气场,砸得粉碎!
全场,死寂。
数万人的呼吸,仿佛在同一时刻被扼住。
所有摄像机镜头,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猛地从荣耀碑转向高台,死死地对准了苏明澜那张瞬间煞白的脸。
她的瞳孔,在亿万观众的注视下,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哐当——”
她手中的话筒脱手坠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就在她慌乱低头,试图去捡拾话筒的那一刹那,凌寒的视线如同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左手腕内侧,衣袖下因动作而暴露出的——一道陈旧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白色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长度、位置……与姐姐凌霜尸检报告附图上,那道致命的腕部切割伤,完全吻合!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摸索着,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眼睛上蒙着一条干净的黑布,手中还拄着一根盲杖。
她就是那个在街头用二胡拉着《凤凰泣血》的盲童,小鸢。
她停在荣耀碑前,仰起小脸,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清脆而困惑的声音大声问:“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我妈妈?她以前总跟我说,凤凰的人不会哭,她们只会烧,把黑暗都烧光。”
周围的人瞬间怔住了,他们看着这个盲眼的孩子,又看看台上那个失态的议长,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猜疑与愤怒。
凌寒望着那个孩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她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张清冷绝世,却让无数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一步步走向纪念碑。
她没有走向那些刻着名字的地方,而是走到了纪念碑最底层,一块无人问津的、空白的无名石碑前。
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上面厚厚的尘土。
尘埃散去,一行用特殊工具刻下的、极细极小的字迹,显露出来。
——【青荷 & 小鸢,勿忘火种。】
凌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小鸢的耳中:“你妈妈没有死在任务里。她救过很多人,也包括……我。”
与此同时。
翡翠港议会大厦,顶层办公室。
“啪!”
一只名贵的骨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明澜已经通过秘密通道回到了这里,她对着加密电话那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音扭曲而尖利,再不见一丝一毫的雍容华贵:
“我说过不要留活口!一个都不要留!为什么她们还能说话?!为什么!”
女神广场上,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人们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星际宝宝”动态贴图,在这一刻自动解码,露出了里面那份触目惊心的通讯记录摘要。
录音,人证,物证。
一个完美的闭环。
真相的匕首,已然抵喉。
刺耳的警笛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队队身着黑色制服的防暴警察,正从外围开始,试图拉起封锁线,将这即将沸腾的广场,重新按回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