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刺痛尚未消散,那滴没入石碑的血珠却仿佛点燃了某种沉寂千年的机关。柔和的白光自石碑内部透出,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澄澈。喜鹊登梅的图案流光溢彩,那两道自鹊眼投射出的光束,如同黑暗中伸出的指引之手,坚定地指向梅林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
林薇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悸动。她仿佛能听到血脉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的共鸣,与这石碑,与这光束指向之地,产生了无法言说的联系。
她不再迟疑,循着光束,踏过及膝的积雪,拨开纠缠的枯枝,一步步走向那片被遗忘的角落。
那是一个极其古旧、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石砌祭坛。不大,仅容三五人站立,由粗糙的青石垒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与枯败的藤蔓,若非光束指引,绝难发现。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刻着繁复星纹的浅槽。
当林薇薇踏上祭坛最后一级石阶时,怀中那几片定魂珠碎片,包括苏月见留下的冰玉碎片,突然齐齐发出了嗡鸣!不再是之前微弱的悸动,而是清晰的、渴望的震颤!尤其是那冰玉碎片,温润的光华大盛,几乎要透出她的衣襟!
而那两道指引光束,在触及祭坛中央星纹浅槽的瞬间,骤然收敛,化作两缕凝实的流光,注入浅槽之中。
“嗡——”
整个祭坛轻轻一震,表面的苔藓与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剥落,露出了底下打磨光滑的石面,以及那些古老星纹中流转的、微弱的灵光。一股沉淀了无数岁月的、苍凉而纯净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林薇薇福至心灵,她走到祭坛中央,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所有定魂珠碎片取出,按照它们原本可能的位置,轻轻放入那星纹浅槽之中。
碎片落入浅槽的刹那——
“铮!”
一声清越如同凤鸣的声响,自祭坛深处传出!星纹骤然亮起,无数道细密的、银白色的光丝从纹路中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上那些定魂珠碎片!尤其是那冰玉碎片,成了所有光丝汇聚的核心,它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皎洁光辉,如同母体般,牵引、滋润着其他黯淡的碎片!
碎片与碎片之间,那些狰狞的裂痕,在银白光丝的缠绕与冰玉光辉的滋养下,竟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弥合!虽然远未到恢复原状的程度,但那死寂的灰败之色正在褪去,一种内敛的、温润的玉质光泽,重新在碎片表面浮现!
更让林薇薇震撼的是,一段尘封的、属于母亲郑婉的意念残留,伴随着这修复的过程,如同涓涓细流,涌入她的脑海:
“薇薇,我的女儿……若你寻至此地,见到此景,说明你已踏上命定之途,亦说明……母亲与你珩叔,或许已不在人世。”
母亲温柔又带着一丝哀伤的声音,直接在她心间响起,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此祭坛,乃郑氏先祖所留,借地脉星力,可温养灵物。定魂珠乃异宝,非寻常手段可修复,唯此地脉星力与至亲血脉相辅,方有一线生机。然,即便修复,亦难复旧观,其‘定魂’之能或可恢复七八,然其内蕴之净化源力,恐已随碎裂而消散大半……”
“净化之局,核心在于‘源质’归无。凤印为引,至纯之血为契,定魂珠为护,龙气为辅。然,若定魂珠不全,净化之力有缺,恐难竟全功,反遭反噬。当年我与你珩叔推演,若事有不谐,或可借‘新生’之机,以‘心灯’为引,行‘薪火相传’之法……”
“薪火相传?”林薇薇在心中急问。
“……即以施术者自身神魂为薪,点燃残存‘心灯’(谢珩之力),强行补全净化之缺,然此法……凶险至极,施术者轻则神魂重创,沦为痴愚,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此乃绝路,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行!”
母亲的声音到此,带着无尽的担忧与告诫,渐渐消散。
林薇薇呆立在祭坛上,任由那银白光丝继续缠绕修复着定魂珠碎片,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母亲早已预见到了最坏的情况,甚至留下了这修复定魂珠的后手,以及……一条与敌偕亡的绝路!
“薪火相传”……以自身神魂为燃料!
她低头,看着浅槽中光芒渐盛、裂痕缓缓弥合的碎片。修复定魂珠,是为了增加一分成功的希望,减少一分危险的必要。可若最终仍无法避免……她摸了摸袖中的凤印,感受着血脉深处流淌的力量。
为了母亲二十五年的心血,为了谢珩二十五载的坚守,为了苏月见那决绝的一挡,也为了这宫城外无数挣扎求生的生灵……
她缓缓握紧了拳。
承
定魂珠碎片的修复过程缓慢而持续,祭坛汲取着地脉与星空的微弱力量,一点一滴地温养着它们。林薇薇知道,这需要时间,而她最缺的,也是时间。
她不敢在此久留,确认修复过程稳定后,便小心地将那几片已然连接在一起、光华内敛但触手已重新变得温润的“残珠”收起。虽然远未完整,但握在手中,已能感觉到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安定之力。
离开旧苑,回到长乐宫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一夜奔波,心神激荡,她却毫无睡意。
福安早已焦急地等在殿外,见她回来,连忙上前低声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昨夜……陛下那边,又有些不安稳。”
林薇薇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子时左右,陛下……陛下忽然浑身发烫,眉心那金纹闪烁不定,口中……似有呓语,听不真切,但……但守夜的宫人说,仿佛听到了……‘叔父’……还有……‘不对’……之类的词句。”福安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
谢景云在昏迷中,意识仍在挣扎!是谢珩留下的力量在与邪神残余的侵蚀对抗?还是他本我的意识在试图苏醒?
“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说是神魂激荡之兆,吉凶难料。”
林薇薇默然。她走到窗边,看着晨曦微光中依旧沉寂的宫城。太液池的异变,谢景云的挣扎,朝堂的暗流,北狄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她取出那枚修复中的残珠,握在掌心,温润的力量丝丝缕缕渗入经脉,稍稍抚平了焦躁。至少,她现在多了一张牌。
转
早朝时分(虽皇帝昏迷,但每日的朝会议程依旧由内阁主持,重要事务则会呈报林薇薇知晓),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军报来自北疆:北狄左贤王呼衍灼已返回王庭,并未因乌缇玛重伤昏迷而收敛,反而以“大周背信弃义,暗害我国萨满”为由,厉兵秣马,集结大军,其先锋骑兵已频繁叩边,边境形势骤然紧张!
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
主战派慷慨激昂,要求立刻调兵遣将,给予北狄迎头痛击;主和派则忧心忡忡,认为国内刚经大变,皇帝昏迷,不宜擅启战端,当以安抚为主;更有甚者,隐晦地将边境异动与之前的“宫闱妖祸”流言联系起来,暗示是否因朝廷(或宫廷)失德,才引来外敌。
争论不休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投向垂帘之后。
林薇薇静静听着,指尖在袖中的残珠上轻轻摩挲。北狄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呼衍灼需要一场战争来转移内部视线,也需要用胜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直到争论声稍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珠帘,清晰冷静:
“北狄狼子野心,非一日之寒。其以萨满之事为由发难,不过借口。我大周疆土,岂容蛮骑践踏?”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铿锵:“然,陛下龙体欠安,国内百废待兴,确非大规模征战之良机。传本宫懿旨:令北疆守将严守关隘,坚壁清野,若遇狄骑叩边,可相机予以反击,挫其锋芒,但不必主动寻求决战。同时,命兵部、户部,即刻统筹粮草军械,整备各地兵马,以防局势恶化。”
“另,”她声音微沉,“前日宫中流言,污蔑君上,动摇民心,与北狄此番举动,前后呼应,恐非巧合。着令刑部、大理寺,暗中彻查流言起源,凡有勾结外敌、散播谣言者,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她的指令,既有强硬的反击,也有谨慎的应对,更直指内部可能的奸细,条理分明,手腕老辣。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许多原本心存轻视的官员,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合
退朝后,林薇薇回到长乐宫,立刻召见了执掌枢密院的几位重臣和兵部尚书,详细商议北疆防务与军备事宜。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北狄不会给她太多喘息之机。
忙碌间隙,她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谢景云宫殿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袖中的残珠。
定魂珠在修复,但母亲警示的“净化之力有缺”如同悬顶之剑。谢景云在挣扎,眉心的金纹是希望也是最大的变数。北狄在边境磨刀霍霍,朝中暗敌环伺。
而那条“薪火相传”的绝路,如同深渊的阴影,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她走到案前,摊开宣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卷着残雪,拍打着窗棂。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酝酿。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