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隔绝了外界。
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总帅”的弦,在确认张正清死讯的瞬间,砰然断裂。
姬砚尘维持着以手掩面的姿势,指尖冰冷,身躯微微颤抖。不再是无声的悲恸,而是某种更深层、更绝望的东西,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心脏最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瞬间将他吞没。
每一个人……
这个念头如同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放大。
秦慕风…… 那位亦师亦父的前辈,守城者的传奇,在他尚且稚嫩时,便如灯塔般指引方向,最终却为了掩护他们这些后辈,燃尽神魂,只留下一句“走下去”,消散于魔潮之中。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守护者道路尽头的残酷与冰冷。
裴君行…… 桀骜不驯的大夏剑圣,一剑光寒,曾与他并肩斩妖,也曾因理念不同拔剑相向。可最终,为了斩断某条关键的因果线,为了给后来者劈开一线生机,他主动踏入了必死之局,人剑俱碎,只留下北境风雪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南宫…… 那个名字,如今想来都带着血色的模糊。具体的身影已然淡去,只记得那决绝的、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背影,以及最后看向他时,那混合着担忧与释然的复杂眼神。又一块拼图,碎裂在通往现在的路上。
霍峻…… 那位坐在轮椅上,以凡人之躯行神明之事的第八代总帅。他将所有的污名与重担扛在自己肩上,用最冷酷的手段清扫道路,最后平静地“道化归天”,将这份冰冷刺骨的权柄与希望,交到了他的手中。霍峻的离去,是计划之中的牺牲,却也是抽走了他身后最后一道可以倚靠的墙壁。
而现在……张正清。
那个会笑着叫他“砚尘”,会在战斗间隙与他讨论道法星辰,会在所有人都敬畏他紫微帝星身份时,依旧把他当做可以交付生死的同伴的……道爷。
也没了。
死在了昆仑的风雪里,尸骨未寒。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孤寂感,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了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
他身边的人,每一个曾给予他温暖、指引、力量、陪伴的人,似乎都逃不过一个既定的命运——离他而去,以各种惨烈的方式,倒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守护之路上。
是不是……他本身就是一种诅咒?紫微帝星,听起来尊崇无比,是否也意味着注定孤煞?所有靠近他的人,最终都会被这沉重的命运漩涡所吞噬?
他为了守护而存在,可他想要守护的人,却一个个先他而去。
那这守护,还有什么意义?
这总帅之位,这亿万生灵的希望,这沉甸甸的文明火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仿佛构筑在一座由至亲至信者尸骨垒砌的、冰冷而脆弱的高台上。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猛地放下手,露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眼眶通红,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冷静与决绝,而是翻涌着近乎崩溃的痛苦、迷茫与自我怀疑。
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内那源自紫微命格的力量,以及刚刚融入的、来自未来自己的那点星芒,都在这种极致的负面情绪下,变得躁动不安,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天衍】的感应似乎也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杂音,仿佛某种冰冷的机制正在评估着他的状态。
完了吗?
就要这样被击垮了吗?
霍峻的托付,正清的牺牲,无数还在挣扎求生的民众……就要辜负了吗?
就在这心神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了未来自己那双燃烧着余烬、布满道伤、却依旧带着一丝不灭执念的眼眸。
“时间不多……”
“相信你的‘直觉’……”
“那条……支流……”
还有霍峻那封绝笔信上,冰冷而决绝的字迹:
「路,我给你铺好了。」
「干净了。」
「不过,要你自己走。」
自己走……
是啊。
路已铺就,障碍已清。
代价,也已付出。
前辈、剑圣、南宫、霍峻、正清……他们每一个人,都用离去,为他铺就了前行的砖石。
他现在感到的孤独,感到的疼痛,不正是因为他们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吗?
如果他此刻倒下,那他们的牺牲,才真正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姬砚尘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味,却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他眼中的迷茫与崩溃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仿佛将一切情感都冻结淬炼后的极致坚定。
他缓缓站起身。
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依旧在有序运转的北关基地,看着远处那片他曾与张正清并肩战斗过的天空。
紫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软弱被彻底剥离。
他失去了很多,正因如此,他不能再失去。
他接过的,不仅仅是一个职位,更是所有逝者未竟的遗志,是整个文明最后的……火种与希望。
孤独,将是他的王座。
牺牲,将是他的冠冕。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张象征着最高权柄与责任的总帅座椅,步伐稳定,再无一丝动摇。
“传令,”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以总帅名义,追授张正清同志‘护国天师’称号,英魂殿立碑,享最高祭祀。”
“通知林宇横,携带正清遗体,即刻返回。”
“所有计划,照旧执行。”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紫芒,“以我的权限,调阅【天衍】系统所有关于‘终末协议’及底层逻辑的……绝密档案。”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他要主动去揭开迷雾,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
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