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源于存在本身被撕裂的痛楚。路明非的意识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玻璃,在极寒与极热的交替中发出无声的尖叫。冰冷的“虚无”要将他化为乌有,灼热的“黑血”要将他烧成灰烬,两股力量以他的灵魂为战场,疯狂地撕扯着。
记忆的碎片不再是飘散的影像,而是变成了灼热的刀片,在他的意识中疯狂旋转。
陈雯雯站在光里的身影,此刻像一道惨白的烙印,灼烧着他内心最卑微的角落。那份求而不得的酸楚,混合着放映厅里灰尘的味道,让他想要蜷缩起来,永远躲进黑暗里。
诺诺闯入时的红色高跟鞋,此刻像烧红的铁钉,钉穿了他的视网膜。那份被拯救的感激之下,是更深的自惭形秽。她把他捞出了泥潭,却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与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之间,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这份记忆带着火焰的温度,既灼热又刺痛。
楚子航沉默的背影,在雨夜中化作一座燃烧的黑色礁石。那份信任的重量,此刻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信任,他永远做不到像楚子航那样决绝、那样坚定。每一次并肩作战,都是在提醒他自己的无力和怯懦。
还有恺撒,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家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灼烧,烧得路明非睁不开眼,只能低下头,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这些面孔,这些情绪,都变成了燃料,被体内的两股力量点燃,将他的意识荒原烧成一片火海。火焰是冰冷的苍白色,来自“虚无”;火焰是灼热的暗红色,来自“黑血”。他在火海中翻滚,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被这双重火焰彻底吞噬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像沙漠中突然出现的露珠,滴落在他燃烧的意识上。
那不是强烈的拯救,不是沉重的信任,也不是刺目的光芒。
那是一种……很轻的触感。
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眼皮上投下的、暖洋洋的光斑。是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肘偶尔相碰时,传来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柔软。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有人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传递过来的、细微却真实的依赖。
这感觉太轻了,轻得像羽毛,几乎要被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蒸发。
但它太纯净了。
纯净得不带任何杂质,不像其他记忆那样附着着痛苦、自卑或压力。它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像埋藏在灰烬深处的一颗水晶,折射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火焰灼烧着它,试图将它熔化。但它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用那份近乎固执的纯净,对抗着周围的毁灭。
路明非那被痛苦占据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这丝凉意吸引。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本能地扑向唯一的水源。
他向着那点微光伸出手。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现实的帐篷里,路明非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尖鸣,所有读数都在疯狂跳动,那条代表“存在性”的曲线在归零的边缘剧烈颤抖。他胸口那道黑色裂痕骤然扩张,更多的黑暗物质如同沸腾的沥青般涌出,几乎要覆盖他半个胸膛。
帐篷外,空无面孔的“影子”微微前倾,那绝对的空白仿佛一个即将闭合的陷阱。恺撒的狄克推多发出高亢的震鸣,金色光焰冲天而起,试图斩断那道越来越凝实的注视。冰隙深处的乳白色光芒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激烈对抗。
而在路明非燃烧的意识荒原中,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点微光的刹那——
火焰猛地高涨!
冰冷的苍白与灼热的暗红交织成毁灭的风暴,瞬间吞没了那丝微光,也吞没了路明非残存的意识。
一切重归黑暗。
只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晶莹,如同泪滴,悬浮在绝对的虚无之中,证明着某些东西,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