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修野刚到,就有人摆放好椅子,斟好茶,即使在这么脏乱差的环境里,喻修野自身的贵气都仿佛带了一圈屏障。
对面被绑在木柱上的人,鲜血淋漓,皮肉被抽的绽开,面容都看不真切。
黎知珩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小步跑到喻修野身后站着。
“报仇吧。”对方闲散的坐在椅子上,悠然的品茶,对面前如此血腥的场面,仿佛司空见惯,姿势闲适的像春游。
经喻修野一提醒,黎知珩才想起来,喻修野开始问自己想不想报仇。
对面这人是赵鑫祠!
不怪黎知珩没认出来,本就只见过一次,当时对方蜀锦金饰,身材孔武有力,面上都是喜悦之情,哪里像现在这般,一眼望去老了十岁,血迹快将整个囚服染住,面容憔悴,下一秒好像就要死了。
随着喻修野的这一声音,立马就有狱卒端起一盆水,哗的泼了上去。
赵鑫祠一睁眼,就看见坐在正中间的喻修野,没出声,只是抬眼间,带着些嗤然。
随即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又低下头。
“要杀要剐,抓紧些。”赵鑫祠的声音干哑。
喻修野没搭理他,一双眼睛只是看着黎知珩。
黎知珩一步一步从喻修野身后挪出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
大概千年来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着实是一种缘分,看着这个黎淮清自幼叫着世叔的人,黎知珩竟也涌出一股难言的情绪。
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黎知珩,赵鑫祠脸色才出现几分变化,定定的看了几息,赵鑫祠轻笑出声。
“我这条命,是你父亲给的,如今你拿去,倒也不错,死在你们黎家手里,倒也算一种因果。”
赵鑫祠满脸血迹,还能看出几分慈爱,嘴角勉强牵出的笑不似作为:“淮清怎么一转眼都那么大了。”
旁边的狱卒已经取来匕首,恭敬的递给黎知珩。
表面镇定,连眼中的神色都未变,但无人知道,藏在白衣广袖下的手一直在抖。
匕首冷冽的光芒靠近赵鑫祠的脖子,暗藏的锋利只等着迎来血液的浇灌,唤出杀意。
赵鑫祠闭了闭眼,等待死神的镰刀。
武将这一生都是这样,无数次与阎王死神擦肩而过,终于等到这一刻时,原来是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过可惜,戎马一生的将军,却以这般方式收场。
“淮清,是我对不住你。”
轻的如叹息般的一句话飘进了黎知珩的耳朵。
他下不去手,让他活生生的杀一个人,他做不到。
但若是不杀,喻修野这种心思浓重的人,定会猜忌他,那他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个问题了。
“彭。”清脆的声音,匕首落地。
龙涎香混着木质香袭来,手腕就被一阵温暖包裹:“状元郎一双执笔的手,既拿不住匕首就算了吧。”
说罢,黎知珩就被喻修野带出了诏狱。
不知为什么,在匕首马上就要贴近时,飞溅的鲜血会染脏黎知珩的白衣,那双纯粹的眼睛因害怕而缩小,因为恐惧双手轻颤,一想到这些喻修野就渐感烦躁。
等回过神时,已经拉着黎知珩出去了。
当太阳带着灼热的气息落在身上时,黎知珩还觉得有些冰冷,他刚刚险些杀了一个人。
肌肤相触的地方还未分开,喻修野能感受到手底下的冰凉和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低眸看去时,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现在有些怔愣,茫然的看着他。
黎知珩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作恶的人自有法律判决,轮不到任何人私下报复,更不要说是杀人。
刚才匕首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手中,还有脉搏处传来的微弱跳动。
“陛下。”黎知珩轻颤开口。
黎知珩泛红的双眼,睫毛微颤的撞了上来,模样惹人怜爱。
喻修野内心一紧,另一只手有些逾礼的放在黎知珩后背轻拍:“没事。”
喻修野自幼开始,便跟着父皇征战沙场,手中沾染的鲜血无数。
这二十年来,甚少有后悔的事情。
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落子无悔这四个字是用一生来学会的真理。
喻修野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任何人都要为自己作出的选择负责,他从没想过悔棋。
可就在这一刻,他有些懊恼。
他其实没必要带黎知珩过来的,没必要折腾这一趟。
不仅没杀了赵鑫祠,还浪费了自己一上午的时间。
还要哄着这个娇气的臣子。
黎知珩的养伤期间,听闻赵鑫祠及幕后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上重新洗牌,而幕后黑手竟然是喻修野的堂叔安王。
安王远在江南富庶之地,在先帝起义之时,他的这位堂兄弟就是身边的左膀右臂,立下汗马功劳,先帝登基时,身边亲人早已死的差不多了,称得上手足的就只有这位堂弟。
便给了最高的殊荣,封地是要给最繁华的,封王时,名字的寓意也要好,安,希望他这辈子安全,无性命之忧,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希望他平安,是最好的祝福。
喻修野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在下面的安王,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
江南距长安不算远,先帝宠爱这个堂弟,特许亲王无昭也可随意入京,可先帝在位两年,安王从未入京,只是派使臣进京送上贺礼。
先帝总说他不喜车遥路远,不喜京城规矩繁琐,可到底是车遥路远,还是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在喻修野的记忆里,这位堂叔,也曾教他识字作画,练武挥剑,他坐过的肩膀不止父亲的,还有这位堂叔的。
朝堂上寂静无声,臣子们敛下神色,低头不语,只有第一次上朝的黎知珩,倍感好奇,看了一眼安王,又偷偷去瞥喻修野。
因为低眉敛目的原因,除了上方的帝王,竟没有人发现黎知珩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该伤怀的,喻修野早就在得知这一事情真相时,消化完了,孤家寡人好像是每一代帝王的命运写照,不知道下一瞬间就是哪一个亲近之人背叛你。
疑心病是所有帝王的共通点,可不是所有帝王生来就有疑心病。
喻修野看着跪在安王旁边的赵鑫祠,又看看旁边摇头晃脑的黎知珩,乍然想起,赵鑫祠与黎犹,先帝与安王,他与黎淮清,又何其相像。
不知为何,喻修野内心忽地生出一股愧疚,或许自己并不该让黎知珩做饵,再想想呢,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安王死刑,府内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则送入教坊司,赵鑫祠发配边疆,抄收家产,三代之内不得科举,其余涉事人员根据罪行大小一一获罪。
一场早朝,朝堂上少了三分之一的官员,而通过科举新入朝堂的官员,则弥补了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