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留下的毒刺尚未拔除,那些被强行按压下去的混乱思绪,在夜深人静时变本加厉地反扑。沈清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苏蔓尖利的声音、陆寒霆沉默的背影、破碎的实验室、巨额赔偿协议……无数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如同沸腾的岩浆,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一阵强过一阵的钝痛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轰!”
仿佛有什么屏障在脑海中轰然炸裂!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汹涌的、连贯的、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的记忆洪流,冲垮了所有阻碍,清晰地、完整地奔涌而出!
她看到了!
她看到自己作为苏蔓的主治医师,是如何在一次次的病情反复中察觉到不对劲。她看到自己私下里艰难地收集证据,那份指向苏蔓自导自演的调查报告,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她顶着巨大压力、冒着风险换来的!
她看到当她将那些证据拿到陆寒霆面前时,他最初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斥责。但这一次,记忆不再停留在那里。她看到了他斥责她之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对着那份调查报告,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挣扎与疑虑。他并非完全不信,而是在权衡,在某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压力下,选择了暂时压制。
她听到了!
她听到在她签下离婚协议和那份巨额赔偿协议后,陆寒霆与陆老爷子在书房里爆发的激烈争吵。
“你明知道那证据可能是真的!你为什么还要让她签那种东西?!”这是陆老爷子愤怒的咆哮。
“爷爷!我有我的不得已!苏家拿住了集团的把柄,蔓蔓的病情也被他们利用……我现在不能硬碰硬!那笔钱……那笔钱我会想办法补偿她,但我必须先稳住局面,保证她和爷爷您的安全!”这是陆寒霆嘶哑的、充满痛苦与无奈的低吼。
“混账!你这是把她往死里逼!”
“我不会让她有事!我会把她送走,等我把这些烂摊子收拾干净,等我拿到苏家确凿的证据,我一定会把她接回来!我一定会……”
接回来?补偿?安全?
这些词语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沈清澜的脑海!
原来,那纸冰冷的赔偿协议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隐情?他不是冷酷地用钱打发她,而是在某种她不知情的危机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试图先将她从漩涡中心推开?甚至……是为了保护她和陆老爷子?
最让她灵魂震颤的,是关于那场“意外”的记忆!
她清晰地记起来了!车子失控冲向悬崖的瞬间,并非只有她一个人!驾驶座上,还有一个身影!是陆寒霆!他竟然在车上!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死死护住了她,强行扭转方向盘,让驾驶座的位置迎向了最致命的撞击点!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玻璃碎裂,他的头重重撞在车窗上,鲜血瞬间模糊了他的侧脸,可他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松动。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受到的,不是被抛弃的冰冷,而是他怀抱滚烫的温度,和他贴在她耳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破碎不堪却无比清晰的低语:
“清澜……对不起……活下去……等我……”
等我。
不是告别,是承诺。
紧接着,更多的记忆画面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在她“死后”如同疯魔般寻找,不眠不休,几近崩溃。
他查清了苏蔓所有的阴谋和苏家用于威胁的把柄,以雷霆手段报复,不惜代价搞垮了苏氏集团。
他建立“清澜基金会”,不仅仅是为了赎罪,更是为了延续她的医学理想,让她的名字和她所追求的事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星火燎原。
他放弃一切,化身“林城”,在望北镇默默守护一年,学习着用最笨拙的方式去靠近她,弥补他曾经错失的陪伴与理解。
他在记者围堵时毫不犹豫的庇护,他在离开前夜卑微而沉重的告白……
一切的一切,那些她曾经无法理解、甚至误解为“愧疚”的行为,此刻都有了全新的、令人震撼的注脚。
那不是单纯的愧疚。
那是深埋在冰冷现实与重重误会之下,一份迟来的、笨拙的、却无比坚韧和执着的……爱。一份他曾用错误方式表达,却在她“死”后,用十年时间,用尽一切方法去证明和守护的爱。
沈清澜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误会了他。
至少,误会了很大一部分。
他并非她记忆中那个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的加害者。他同样在挣扎,在隐忍,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布满荆棘的现实中,试图保护她,并为他们之间,寻求一个可能的未来。
苏蔓的挑衅,像最后一根导火索,没有引爆炸弹,反而阴差阳错地,炸开了封锁记忆的最后一道壁垒,让她看到了被尘埃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
刺激之下,记忆汹涌复苏。
带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更沉重、更复杂、
也更让她
无所适从的
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