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陆寒霆,是陆氏帝国冰冷精准的掌控者,是“暗影”与“清道夫”眼中复仇意志的化身。他高效地处理文件,冷静地下达指令,无情地碾碎任何阻碍。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绝对零度。
然而,当夜幕降临,当城市的喧嚣逐渐沉淀,当办公室里最后一位加班的员工也离开,当那套顶层豪宅的智能灯光依次熄灭,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包裹时——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便会从内部开始,悄然崩解。
白天被强行压制、冰封的所有情绪,如同被囚禁太久而变得狰狞的恶鬼,在寂静的夜里挣脱束缚,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躺在冰冷空旷的大床上,身侧的位置永远空着,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那是他刻意维持的,仿佛只要维持原样,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总有一天会重新躺回来。可每一次转身,手臂触碰到那片冰凉,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常用的、清冽的栀子花香,那是他让人定期喷洒的,自欺欺人地营造着她还在的假象。可这虚假的气息,只会让现实的空洞更加刺骨。
闭上眼睛,她的身影便无处不在。
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回头对他无奈地笑:“寒霆,别看了,出去等,油烟大。”
她蜷缩在沙发上看医学期刊,暖黄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被他逗笑,眼角弯起,里面盛满了星光。
她最后一次离家,在门口回头,轻声说:“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成了永恒回荡在他脑海里的魔咒,也成了最残忍的凌迟。她再也没有回来。
悔恨,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如果他当时再坚决一点,拦住她;如果他多问一句,察觉她的疲惫;如果他放下那该死的会议,陪她一起去……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将他的心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眯起眼睛。他环顾四周,这奢华却毫无生气的空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他下床,走到酒柜前,甚至不需要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下烈酒。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半分胸腔里那块巨大的寒冰。
酒精短暂地麻痹了神经,却无法驱散那噬骨的思念。他走到书桌前,颤抖着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她的日记本,那半枚破碎的发卡,还有几张他们的合照。
照片上,她依偎在他怀里,笑容明媚,眼里有光。而如今,那光芒永远地熄灭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她的笑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哽咽。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他伏在桌面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没有哭声,只有破碎的、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
这种痛,不同于复仇时的冰冷尖锐,它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钝痛,无处不在,无药可医。白天他用工作和恨意筑起的堤坝,在每一个深夜,都会被这名为“失去”的潮水冲垮,反复将他溺毙。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陆寒霆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更加深重的冰冷。他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冲洗着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眶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必须重新将自己组装起来,戴上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具。因为天亮了,他还有未完成的复仇,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需要猎杀。
他换好西装,打好领带,动作一丝不苟。当他再次走出这间豪宅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陆氏总裁,眼底深不见底,周身气息凛冽。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每个无人窥见的深夜,他都如同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独自躺在冰冷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那噬骨之痛,直至天明。
这痛苦,是他与她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连接。
是他活着的证据,也是他永恒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