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苑的书房,在深夜总是格外寂静。陆寒霆去国外参加一个紧急商务谈判,至少需要三天。偌大的别墅,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紧绷的张力,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沈清澜很少进入他的书房,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领域,充斥着冷硬的商务气息和属于他的、带着雪松味的压迫感。但今晚,她需要一个安静且不受打扰的环境,处理一批从医院带回来的、需要高度保密的研发数据文件。书房的加密网络和物理隔离性是最佳选择。
她坐在那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后,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处理完所有工作,已是凌晨。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关掉电脑离开。
起身时,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下方一个隐蔽的、带锁的抽屉。抽屉没有完全锁死,被她这一碰,滑开了一道缝隙。
沈清澜本无意窥探。她下意识地想将抽屉推回,目光却无意中瞥见抽屉里露出的一个物件——那是一个与书房整体冷硬格调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檀木盒子。
鬼使神差地,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认得这个盒子。很多年前,在她刚嫁入陆家不久,曾在陆寒霆以前的老宅房间里见过一次。当时他只是瞥了一眼,便随意地收了起来。后来搬来静澜苑,她再未见过,以为早已被他丢弃。
原来,被他带到了这里,还珍而重之地锁在书桌最隐蔽的抽屉里。
一种冰冷的、近乎预感的寒意,沿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将那个檀木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没有上锁。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里面并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旧物。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校徽,一支笔帽有磕碰的旧钢笔,几张边缘微微卷曲的卡片……
而最上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沈清澜的手指有些冰凉。她拿起那个信封,分量很轻。她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几张照片。
年代似乎有些久远,相纸带着特有的、微微泛黄的质感。
第一张,是校园的林荫道上。年轻的、穿着干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陆寒霆,推着一辆自行车。而他旁边的女孩,正是苏蔓。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怀里抱着几本书,正仰头看着他,笑容明媚而灿烂,眼底是毫无保留的倾慕与依赖。陆寒霆微微侧头,看着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是沈清澜从未见过的、带着少年气的温柔与纵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那是青春最美好的模样,是任何后来者都无法介入的、被时光定格了的纯粹。
第二张,似乎是在一个舞台上。苏蔓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穿着优雅的演出服,指尖落在琴键上,侧脸线条优美,神情专注而沉醉。台下是黑暗的,唯有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仿佛她是整个世界的中心。照片的角落,可以模糊看到前排观众席上,陆寒霆凝视着她的身影,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
“专注时有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旁若无人的吸引力。”
杂志上那句话,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与眼前这张照片完美重合。
第三张,照片的背景像是在医院,光线有些苍白。苏蔓坐在病床上,脸色虚弱,眼眶泛红,正紧紧抓着站在床边的、年轻陆寒霆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陆寒霆回握着她的手,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保护欲,以及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又会流露出一种……需要被小心呵护的柔软。”
原来,这不经意的瞬间,早已被镜头捕捉,被他珍藏至今。
沈清澜一张一张地看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早已筑起了足够高的心墙。可当这些尘封的、具象化的过往如此赤裸地呈现在眼前时,那股冰冷的、被称之为“真相”的利刃,还是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
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口中那“灵魂的契合与共鸣”是什么模样。
看到了他“理想型”最原始、最生动的模板。
看到了那段她永远无法参与、也无法替代的青春与过往。
他一直活在那段记忆里。
那个盒子,就是他珍藏记忆的堡垒。
而她,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取得了怎样的成就,终究只是堡垒之外,一个无关紧要的、后来的闯入者。
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按原样放回信封,再将信封放回木盒,盖好盒盖,推回抽屉,锁好。
整个动作,缓慢、僵硬,却又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件。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却无一盏为她而亮。
她终于明白,有些墙,是撞不破的。
有些人,是暖不热的。
有些过去,是取代不了的。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倒影里的她,眼神寂寥,却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彻底的死心,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面对铁证如山般的过往时,内心那片再也惊不起任何涟漪的、荒芜的平静。
她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也将那段尘封的、属于别人的旧时光,彻底关在了身后。
该向前走了。
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