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京都第一医院神经监护室(NcU)区域,弥漫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与一种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与生命挣扎的静谧。
陆老爷子被妥善安置在独立的监护病房内,身上连接着多项生命体征监测设备。屏幕上跳跃的波形和数字,证明着手术的成功与生命的顽强。麻药效果尚未完全褪去,他仍处于镇静睡眠状态,呼吸平稳,面色比送来时好了不少。
沈清澜已经换下了手术衣,重新穿上了那件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她站在病床前,最后一次亲自检查着各项数据,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动作轻柔而专业。NcU的护士长安静地站在一旁,聆听着她的每一条嘱咐。
“每小时记录一次GcS评分,注意瞳孔变化。血压控制在140\/90mmhg以下,但避免过低。这组脑保护剂输注完毕后,换用我新开的营养神经药物……”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让周围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病房厚重的玻璃窗外,陆寒霆静静地伫立着。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病房内的景象。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病床上老人时,泄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孙辈的柔软与担忧。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那个白色身影上。
沈清澜微微俯身,用小巧的医用手电检查老爷子的瞳孔对光反射,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与几个小时前在手术室里那个冷静果决的主刀医生判若两人。这种专业范畴内的细致与耐心,与她身上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交代完所有事项,沈清澜直起身,对护士长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朝病房外走来。
她推开病房门,便对上了陆寒霆的视线。
“陆先生。”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是职业化的平稳,“老爷子情况暂时稳定,NcU有最专业的团队24小时监护,您可以放心。”
“有劳。”陆寒霆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他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沈医生一夜未眠,辛苦了。”
“分内之事。”沈清澜的回答简短,并未承接他话语中可能蕴含的额外关心。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我八点还有门诊,需要去准备一下。有任何情况,NcU的医生会随时联系您。”
她说完,便打算离开。高强度的工作后,她需要短暂的休息和咖啡因来支撑接下来的门诊。
“沈医生。”陆寒霆却在她转身时再次开口。
沈清澜脚步一顿,回身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他向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社交礼貌,却足以让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雪松与烟草味的压迫感隐隐传来。
“家祖父的后续治疗和康复,我希望……”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锁住她,“能由沈医生全程负责。”
这不是商量,更接近一种决定性的委托。
沈清澜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她很清楚,像陆家这样的家庭,老爷子的健康牵动着太多利益神经,成为他的主管医生,意味着巨大的责任,也意味着将不可避免地卷入一些她并不感兴趣的纷扰。
但,排除这些外部因素,作为一名医生,对经手的危重患者负责到底,是她的职业信念。
“我是老爷子的主治医师,在他的住院期间,自然会负责他的主要治疗。”她选择了最专业、也最不会出错的回答,“至于出院后的长期康复方案,届时可以根据老爷子的恢复情况,由我们科室的康复团队进行系统评估和制定。”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接了责任,又划清了界限,将关注点牢牢锁定在医疗本身。
陆寒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光芒。他显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分寸感。
“好。”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微微颔首,“我相信沈医生的专业判断。”
就在这时,NcU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阿玛尼当季新款西装、年纪稍轻的男人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着果篮和补品的助理。来人眉眼间与陆寒霆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显浮躁,少了那份沉肃的内敛。
“大哥!爷爷怎么样了?”人未到,声先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他是陆寒霆的堂弟,陆明辉。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病房内的老爷子,然后便落在了沈清澜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打量。
陆寒霆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手术成功,需要观察。”
“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陆明辉抚着胸口,随即看向沈清澜,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这位就是救了爷爷的神医吧?真是太感谢了!我是陆明辉,不知医生怎么称呼?”
他伸出手,想要握手。
沈清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的打算,只是微微点头:“沈清澜。” 她转向陆寒霆,“陆先生,我先失陪。”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从陆明辉身边走过,白色衣袂飘动,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仿佛未曾看到他那悬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
陆明辉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但碍于陆寒霆在场,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陆寒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追随着沈清澜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眸色深沉。
这个沈医生,比他预想的,还要有意思。
她不仅医术高超,那份置身事外的冷静,和面对权贵时不卑不亢的态度,在这个浮华的京圈里,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自含锋芒的寒玉。
而病房内,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如同命运的秒针,在寂静中悄然走动。陆家老爷子的这场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