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尘埃并未完全落定，但紧绷的弦总算稍稍松弛。回到玺园，沈清澜几乎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简单的洗漱后，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然而，当她躺在那张宽大却总是显得过于清冷的床上时，白日里会议室中激烈的交锋、周慕深审视的目光、以及陆寒霆出现时那无形却强大的支撑感，又在脑海中纷至沓来，驱散了睡意。
她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想去楼下倒杯水，或许，看看书平复一下心绪。
客厅只留了几盏夜灯，光线昏黄柔和。她走向厨房，却发现书房的门缝下，隐约透出光亮。
他还没睡？
鬼使神差地，她端着水杯，走到了书房门口。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些。
陆寒霆果然还在。他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陷在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里，长腿随意交叠，手边放着一杯似乎没怎么动过的威士忌。他侧着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落寞与……沉思。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淡淡的烟雾落在她身上，没有惊讶，只是深邃地看了一眼。
“还没睡？”他的声音因吸烟而带着一丝沙哑。
“睡不着。”沈清澜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吵到你了？”
“没有。”他收回目光，将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进来吧。”
沈清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书房里弥漫着烟草、威士忌和他身上清冽气息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奇异力量。
“今天的谈判，”她主动提起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觉得，周慕深最后是真心妥协，还是迫于……压力？”
这是她辗转反侧时，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她希望合作是基于彼此理念的认同，而非单纯的权势威慑。
陆寒霆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杯壁上挂住的酒痕上。“两者皆有。”他回答得直接而冷酷，“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你的坚持让他看到了你的价值并非可以随意拿捏，而我的出现，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触碰底线的代价。在利益和风险之间，他选择了对他而言更有利，也更安全的一条路。”
他的分析，一如既往地剔除了所有感性因素，直指核心。
沈清澜沉默了片刻。这个答案，既让她感到一丝现实的无奈，也让她确认了自己的坚持并非毫无意义。“所以，合作还是可以继续的，对吗？”
“只要利益共识大于分歧，合作就能继续。”陆寒霆抿了一口酒，看向她，“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在关键时刻退让，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肯定很简洁，却让沈清澜的心微微发热。能得到他这位商场枭雄的认可，并非易事。
“我只是……不想辜负那些信任驿站的老人，也不想我的工作变成纯粹的商业筹码。”她低声说，像是在对他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重申。
“我知道。”陆寒霆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所以，我才会坐在那里。”
他指的是他出现在谈判会议室。那不是偶然，而是他计算好的，在她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提供的决定性力量。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这种沉默，与以往那种冰冷对峙或刻意保持距离的沉默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激战过后，战友之间无需言语的休憩与陪伴。
沈清澜捧着水杯，温水透过杯壁传递来的暖意，似乎也缓缓流入了心底。她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眉眼，那里少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疲惫和深沉。
“你……经常需要面对这样的谈判和算计吗？”她忍不住问。今天这场谈判，已经让她心力交瘁，而他似乎常年都处在这样的漩涡中心。
陆寒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意的弧度：“这不过是家常便饭。”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商场如战场，有时候，比战场更残酷。不见硝烟，却处处是陷阱，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的话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沈清澜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何总是那样冷静，甚至冷酷。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一丝温情或犹豫，都可能成为被对手攻击的致命弱点。
“会很累吧。”她轻声说，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心疼。
陆寒霆眸光微动，转过来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进她此刻柔软的内心去。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流露出极少示人的疲惫。
这一刻，沈清澜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不再是契约关系的甲乙双方，不再是需要互相试探、保持界限的陌生人，而是两个在各自战场上拼搏后，可以暂时卸下盔甲，共享片刻宁静与理解的……同伴。
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坐着。
他也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书房里，灯火温暖，映照着两个同样骄傲、也同样孤独的灵魂，在这深夜里，无声地靠近，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难得的暖意。
直到沈清澜杯中的水渐渐变凉，她才轻轻起身。
“我再去倒杯水，你也……早点休息。”
陆寒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清澜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她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这一次的深夜谈话，没有暧昧，没有逾越。
却比任何一次接触，都更深刻地，在她心里刻下了属于“陆寒霆”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