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绵密,敲打着玻璃,如同沈清澜此刻纷乱的心跳。沙发上,陆寒霆已经沉沉睡去,眉宇间还带着酒后的潮红与疲惫,呼吸沉重。那句“你是我陆寒霆的……太太”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依旧萦绕在空气里,与她手腕上残留的、被他紧握过的触感一起,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清醒时的压迫感,多了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这种脆弱,比任何强势的姿态都更具冲击力,轻易地瓦解了她试图筑起的心防。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厨房。
冰箱里有备用的醒酒药材。她熟练地取出葛根、枸杞、陈皮,又加了几片生姜和冰糖,放入小巧的养生壶中,注入清水。按下开关,壶底亮起暖橙色的光,水声渐渐响起,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壶中渐渐翻滚的水花,药材的清香随着蒸汽缓缓弥漫开来。这原本是佣人会准备的事情,但她此刻却亲手在做。为什么?是因为他那句醉话?还是因为看到他难得一见的狼狈?抑或是……仅仅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
她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养生壶发出“嘀”的一声轻响,茶煮好了。她倒出一杯深琥珀色的茶汤,热气腾腾,散发着微辛带甘的气息。
端着茶杯走回客厅,陆寒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沉睡,只是眉心似乎因为不适而蹙得更紧了些。沈清澜将茶杯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接触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陆寒霆,”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起来喝点解酒茶。”
他毫无反应,呼吸依旧沉重。
沈清澜加重了力道,又推了推他:“陆寒霆!”
这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醉意而显得迷蒙,焦距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落在她脸上,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浓重的困倦。
“嗯……?”他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
“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沈清澜指了指茶几上的茶杯。
陆寒霆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上,停顿了几秒,似乎才理解那是什么。他撑着沉重的身体,试图坐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和摇晃。
沈清澜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灼人的体温。
他靠坐在沙发里,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然后才伸手端起了那杯茶。他的手指修长,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端着茶杯的动作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低头,吹了吹热气,然后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吞咽茶水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暖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着药材特有的清苦与回甘,缓缓流入胃中,仿佛一股暖流,逐渐驱散了那股令人作呕的酒意和身体内部的寒意。他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
沈清澜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喝。灯光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而有力。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锋芒,只是一个疲惫的、需要照顾的普通男人。
一杯茶很快见了底。他将空杯子放回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沈清澜身上。酒意似乎散去了一些,眼神虽然依旧带着血丝和疲惫,却比刚才清明了不少。
“谢谢。”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这两个字,让沈清澜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会听到道谢。在她看来,这或许只是“同居人”之间最基本的照料,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不想他明天耽误公事”的功利考量。
“举手之劳。”她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和只是错觉。
陆寒霆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似乎还在抵御着宿醉带来的头痛。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低声问:“几点了?”
沈清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一点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有动,仿佛连起身回房的力气都没有。
沈清澜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句“回房休息”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转身,走到客厅的另一角,拿起一条折叠整齐的薄毯,走回来,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陆寒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薄毯柔软的触感和她身上淡淡的、清雅的气息一同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没有睁眼,只是含糊地低语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沈清澜看着他被毯子覆盖的、显得不再那么有攻击性的身影,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湖水平息了些许,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好。”她轻声应道。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医学期刊,就着柔和的壁灯光线,安静地翻看起来。
她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他逐渐变得平稳深长的呼吸。
窗外,雨声未歇。
室内,一灯如豆,茶香未散。
她坐在那里,陪着酒后不适的他,也陪着自己那颗依旧纷乱、却莫名安定了几分的心。
这一杯普通的解酒茶,喝下去的是醒酒的药材,暖起来的,却似乎是某些比胃更深处的东西。
有些界限,在无声的陪伴和一杯热茶面前,变得不再那么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