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猛地抬头:“你是前唐皇族?失敬了!”
李垕洒然笑道:“咱们九州大地,皇族极多,特别是刘氏,个个自称是汉室后裔!赵官人不知可会因此弃而不用!”
赵眘并不回答他,反是感慨道:“但愿我赵氏后裔身在他朝,也可以功名入仕!”
李垕惊出一身冷汗,忙起身道:“官人!大宋千秋万代,非前朝可比!”
赵眘挥手道:“自在些,莫要这般拘谨!”
见李垕坐了下来,才幽幽道:“这世间哪里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大宋建立之初,也不过是想要这世间不要再人吃人了!仅此而已!一百多年过去了,结果又出现了人吃人,还是整个北方都如此!连做人的底线都守不住,又如何能守住一个朝代的底线!”
辛弃疾默然!
李垕却是悚然一惊:“北方又出现了人吃人么?”
辛弃疾道:“北方自靖康始,到前些年都有!”
忽然想到瓦墩寨的模样,又补充道:“现在在某些地方也有!”
“怎么可能!”李垕手都有些发抖,这种事情只在书上见过,只觉得距离自己很远,而眼前这人似乎当真见过!
这种距离自己很远,又很近的感觉,令他脊背发寒!
赵眘摇了摇头:“不光金国,大宋境内,某些阴暗的角落,只怕也少不了!”
“不会吧!”辛弃疾与李垕同声道。
“这天底下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阴暗之处,虫豸始振!没听过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此时酒保提着紫苏饮与酒上了桌,点心也排了上来!
赵眘提起紫苏饮祝道:“道阻且长,诸君共勉!”
三人一饮而尽,发出“啊!”的舒爽声音!
“二哥,你的那不过是个饮料,发出这等声音作甚?”
赵眘恼道:“不让我吃酒,痛快下嘴还不成么!”
李垕道:“既然来了金陵,何必还饮此酒?”
“哦?金陵有好酒?”辛弃疾馋虫大发!
“司天监有蒸馏法,可得烈酒,醇香无比!只是太烈,极其易醉!”
“刚从司天监下来,他们怎么不说有这好东西!还有那遭瘟的酒保,有好酒为何给我这等烈酒!”辛弃疾骂骂咧咧道。
“今日上了此酒,何不再换,下次!下次好了!”赵眘劝道。
辛弃疾不干了:“你今日吃不得难道还不让我吃么?酒保!酒保!”
那酒保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司天监的好酒如何不卖与我,却卖我这等劣酒!”辛弃疾斥道。
酒保也不干了,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客官,咱说话可不能昧着良心,司天监并无官府颁发的酒引,是他们将新式酿酒之法卖予我等,因此这酒还是我丰亨楼正店的酒,我们叫做神仙醉!这神仙醉嘛,小的也没说不卖你!只是客官你也没说要神仙醉啊!”
辛弃疾大怒:“分明是你戏耍于我!”
赵眘忙拉住道:“慢来慢来,不过来用膳的,何必置气!怎么今日气性这般大!”
辛弃疾偷偷望了一眼李垕,见他眼睛看过来,吓得一哆嗦,坐下不说话了!
那酒保见他气势弱了,便反气盛起来,鼻孔朝天道:“客官还有两角酒呢,何不吃完再上神仙醉!”
“哟呵!”辛弃疾哪里忍耐得住,站起身来,提起梅瓶,朝着口中倒了下去!
当真叫一个长鲸吸百川,江河尽无光!
不多时,梅瓶尽,两角酒尽数入了辛弃疾的腹中!
店中诸人各自显出神奇表情,有些瞪大了眼睛,有些张大了嘴巴,有些竖起眉头,有些撅起嘴巴,有些呲开大牙,有些猛地搓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是惊讶至极,不可置信!
便是水也不可能如此饮用,何况是酒!
只见辛弃疾将梅瓶重重砸在桌子上,摸了一把嘴,腹部微微鼓起,眼中一片清明,脸颊微微泛红!
“店家,劣酒已尽,快快上神仙醉!”
酒保闻言这才醒悟过来,阖上掉落的下巴,毛巾往肩上一甩,非也似去了,如同遇到了鬼魅,口中喊着:“掌柜的,出来看刘伶显灵啦!”
竹林七贤的故事在金陵城流传了数百年,极具神话色彩,其中刘伶以擅饮成神,身为酒保更是对其人尊崇备至!
少顷,酒保抱着两个梅瓶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锦袍,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过来便施礼道:“小可乃是此间掌柜,唤作张九源,有礼了!”
辛弃疾与赵眘点了点头,以作回礼,李垕却是起身回礼!
“这梅瓶,一瓶三角,两瓶六角,贵客三人若是饮尽此六角神仙醉,还能不需人扶,走到柜台,小可便做主,免了贵客的酒钱!”
辛弃疾眉头上挑:“看不起谁呢,区区六角酒,我们三人分?”
张九源问道:“不知公子以前可曾饮过神仙醉!”
辛弃疾冷哼道:“今日听说,正要尝尝好坏!”
张九源笑道:“公子原来不知,这神仙醉,才是司天监所传蒸馏法所得,五碗蒸作一碗,醇厚远超寻常好酒,因此极易醉人,便是武松那般好汉,也吃不得一角便醉了!”
赵眘奇道:“金陵也有好汉武松的传说?”
张九源尚未作答,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兴奋起来:“嘿!那临安知府蔡鋆弄得一团糟,苛捐杂税、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民不聊生,大家都恨透了这位不恤民生,只在衙门内混日子的懒官庸官,数十万临安百姓竟是敢怒不敢言!只有义士武松,真天神下凡也,那一日,天雷滚动,临安城如同被扣了个巨大的铁锅,只见咔啦一声,那天幕被撕开一条大缝,武松从天上跳了下来,落在蔡老虎府门口,只三拳两脚,便打死蔡老虎,而后猛地跳入云中,消失不见,而后云散天明,碧空如洗,临安百姓终于得见青天……”
“哎!我怎么听说,武松暗藏匕首,刺死蔡老虎的!”一人质疑道。
“我听说武松当场被抓了!”另一人道。
“不可能!”
“放屁!”
“那可是武松,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众人愤怒的口水将那人淹没了下去!
“掌柜的,武松来此吃过神仙醉?”辛弃疾狐疑道。
张九源道:“在下只是打个比方,武松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了,那时节司天监还在东京城呢,又怎会有神仙醉!”
“如此……在下三人便代武英雄试试这神仙醉!”辛弃疾豪气顿生!
酒保给辛弃疾与李垕人各斟满一碗酒!
李垕急道:“在下酒量浅薄,只怕……”
赵眘将自己的碗伸过去,却被辛弃疾鄙视的眼神挡了回来!
辛弃疾不容他分说,将袍子下摆掖入腰间,猛地跳上桌子,对着整个酒肆的人喊道:“今日第一碗酒,敬打死蔡老虎的武英雄!”
赵眘见状愁眉苦脸,也举起紫苏饮子:“既然是敬好汉,自然不能少了哥哥!”
李垕无奈,也只好站了起来道:“敬好汉!”
大堂中轰然应诺,一起举杯遥祝!
辛弃疾开心至极,端起碗一饮而尽!辣得龇牙咧嘴,却直呼痛快!
众人也各自干了,只有李垕端着酒碗吃了一口便苦着个脸!
除了辛弃疾与李垕之外,其余人等都是用的小酒盏,一盏也就是一口!
辛弃疾酒量大倒是无妨,李垕极少饮酒,这一大碗酒让他犯了难!
“要不,我来帮帮你!可中?”赵眘凑过来流着口水道。
辛弃疾一把扒拉开来,对着李垕道:“既是祭先贤,怎可失礼!”
众人哄然道:“怎可失礼!”
李垕家教最是重礼,虽然不似父亲那般古板,但基本的礼数自然不能少了!
他只是没想明白,喝酒算什么祭先贤的礼数,只是众人目光灼灼盯着他,所谓众人所愿为圣,圣为众人之所愿!这才是礼数本来的意义吧!
李垕端起大碗,仰首向着周围转了一圈,而后一仰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