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雍！胡雍！你跑那么远干嘛！”赵眘喊道。
“陛下有何吩咐？”胡雍赔笑道。
“肚子痛！”赵眘摸着肚子道。
胡雍脸色一变，莫不是中了毒，怎么会，这一路也不曾乱吃东西！
辛弃疾接口道：“饿了！”
胡雍脸都黑了，转瞬又赔笑道：“咱们进滕州饱餐一顿再行赶路便是！”
辛弃疾微微皱眉：“进城的话，岂不容易生事？”
“这都到了滕州了，山高皇帝远，用完午膳再赶一赶便是徐州，那边义士极多，朝廷的兵马在徐州也不敢太过嚣张！”胡雍道。
“既如此，那便进城用膳！”赵眘一锤定音！
滕州城在宋时并不小，但早已破败，即便宋金停战十余年，竟是依然不曾重建完成，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乞讨的花子！
辛弃疾瞧着一个年老干瘪的花子实在是有些不忍，丢了两个铜板，那老花子立刻千恩万谢起来！
其他花子看了居然也没有一拥而上，只是远远看着，喉间滚动，也不知是齐鲁大地的教化使然，还是他们早已没有了争抢的气力！
抑或者，他们知道死亡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到来，并不值得争抢！
“老先生，今岁山东不曾遭灾，为何会在此乞讨？”辛弃疾疑惑问道。
老花子叹道：“今岁是不曾遭灾，但去年遭了灾，去年的税赋不曾交齐，今岁便要补上！本就左支右绌，怎么可能一年交两年的税赋！”
赵眘蹲下来问道：“去年遭了灾，竟没有免税吗？”
老花子抓着竹竿子的手紧了紧：“青州府的周大人上劄子要求免税，结果皇上都没看到！而周大人……”
胡雍忙上前阻拦道：“莫要再说了，去买些吃食吧！”
老花子千恩万谢去了！
三人找了个酒肆坐了下来！
滕州现下算个小城，城中连金城都无，城中贵人各自住在深宅大院中，酒肆中除了达官贵人便是来往客商，竟是无一百姓在此！
辛弃疾心中有些恍惚，离开济南府南下时，此间光景还不曾如此，短短几个月间，竟然又有了大变样！
酒肆其实不小，膳食酒品也较为齐全，想来是南下徐州或者北上青兖都要自此过，往来客商不绝，倒也不缺客人！
辛弃疾小声道：“胡先生，你不让那老汉说话，那周大人到底怎么了？贬了？”
胡雍也小声回道：“死了！”
赵眘也震惊了：“不至于吧！”
胡雍嘴角一瞥，似要嗤笑，忙又收回，恭敬道：“怎么不至于，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遭了灾便要免税，大金国的税入要减掉多少？那完颜亮在做什么你们都知道，那最是费银子了！再说了，此间隔壁兰陵府的于求水怎么便可尽数交齐？偏你周大人这般矫情！不知为大金国分忧，还敢来饶舌！自然要严办，以期杀鸡儆猴！”
辛弃疾怒目摇头：“长此以往，此间只怕好官寥寥，恶官横行了！”
赵眘也道：“完颜亮的所谓变法，所谓汉化，不过是为了更有效地盘剥百姓而已！”
胡雍见他们这般感慨，有些忍不住道：“自然如此，只是难道宋国便不是如此了吗？”
赵眘一愣，脱口而出道：“自然不是如此！”
胡雍忽然不再畏畏缩缩，迎着赵眘的目光道：“那宋国官员怎么维持高人一等的姿态，我可听说宋人官员薪俸极高，远胜常人！这些银两自何而来？这难道不是盘剥么？与大金国又有何分别？”
赵眘愣住了，浑不在意箸尖肉块掉落桌面！
他向来不屑于金人对百姓的盘剥，从未有人将他与金人相提并论！一时之间，竟觉得胡雍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忽然，一阵喝骂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狗东西，还敢问我要肉吃，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肉也是你能吃的？也不瞧瞧外面多少人饿死！”
三人看去，一个金人对着一个女子拳打脚踢，口中辱骂不停！桌上膳食则极为丰盛，三个肉食，四个素食，还有羹汤！想来是这女子看肉食丰富，想要吃一些，那男人却是不肯！
辛弃疾颇为义愤，就要上前伸手！
赵眘一把拉住，皱眉道：“此人有些脸熟！”
辛弃疾一愣，打眼望去，确实有些脸熟，却又想不起此人是谁！
那女子被打得惨了，哭嚎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四郎，且饶我这一次，日后再也不敢了！”
这声“四郎”一出，辛弃疾与赵眘对望一眼，金国太学生蒲鲁浑留可！
再看那女子时，却见衣衫极为华贵，但已破损严重，甚至开了几道口子，白嫩的肌肤露出些许，沾染了污泥！
蒲鲁浑留可继续骂道：“让你别跟来非要跟来，吃我的喝我的，还干不了活，养着你有什么用！”
那女子哭喊道：“四郎，我能干活的，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求你别再打我！”
蒲鲁浑留可闻言下手更为狠辣，骂道：“还敢跟我提要求，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眼见那女子被打得口中溢出鲜血，胡雍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用女真语道：“好了，大庭广众之下，莫要失了女真的体面！”
蒲鲁浑留可闻言，四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身着汉服，却气度不凡，女真语中带着完颜氏的口音，立刻站了起来，恭敬行礼道：“在下管教女奴，冲撞了先生，万望恕罪！”
胡雍见他识趣点了点头，也不管他，便要回来！
然而那女子却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见机跑到胡雍身后，拽着他的袖子道：“大人救救我，我已有了身孕，若是再被他打下去，只怕性命堪忧！”
胡雍扭头看她，见她惊慌如兔，眼中布满恐惧，浑身颤抖！
蒲鲁浑留可顿时急了，这要是真要是惹了贵人可不得了，口中道：“贱婢得了失心疯，大人莫怪！”说着便要来拉这个女子！
女子尖叫道：“大人！大人！我家中乃是临安富户，只要大人救我，便许你万贯家财！”
蒲鲁浑留可脸色一变，脸色缓和道：“婷婷，莫要胡闹，是我刚才有些激动，你快些回来！”
女子迷茫道：“你，你还打我吗？”
蒲鲁浑留可露出一个笑容：“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会打你！来，坐下吃肉！补补身子！”
这个叫做婷婷的女子竟然又慢慢走了回去，擦去嘴角的血污，颤抖着吃起肉来！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辛弃疾摇头道。
胡雍深表赞同，只是很是奇怪这女子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他来此！
只是坐下不多时，那边喝骂声再次响起：“你和你父亲已经断绝关系？你为何要如此！”
那婷婷不知嘟囔了一声什么！
蒲鲁浑留可骂声更是尖锐起来：“还怪得我来！该死的娼妇，贱婢！”一个茶盏砸在女子头上，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女子头脸上！
辛弃疾实在看不过眼，抓起一个碟子丢了过去，碟子狠狠砸在蒲鲁浑留可额头！
蒲鲁浑留可拍案而起，看着转身过来的辛弃疾，忽然愣在当场，任由血流自额头而下！
叫做婷婷的女子也愣了片刻，忽然扑了过来，哭道：“大人！大人救我回去！”
两人都认出了辛弃疾！
辛弃疾轻轻推开女子，淡淡道：“你既已嫁作人妇，那便是金人，自去金人官府告发便是！”
女子再次扑了过来：“小女黄氏，生来便是宋人，大人怎可抛弃！”
辛弃疾冷冷道：“是你抛弃了大宋的身份！不是大宋抛弃了你！”
赵眘压低帽檐站了起来沉声道：“不必管他们了，走吧！”
蒲鲁浑留可一愣，这个黑黑壮壮的汉子有些脸熟！
辛弃疾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胡雍虽然不解，但闻言立刻便收拾行李随他们出了酒肆！
刚刚上马，便听到后面黄婷婷大声尖叫道：“那个是大宋皇帝！”
蒲鲁浑留可顿时醒悟，纷纷招呼喊叫！
辛弃疾苦笑道：“有些人，果然不值得救！”
赵眘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催马而行！
一口气跑出百里地，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三弟，你说那个女子日后会如何？”
辛弃疾摇了摇头！
胡雍插口道：“想必如腊梅一般吧，只是她没有腊梅的勇气，只能如猪狗般度过一生！”
想到腊梅，辛弃疾与赵眘沉默了，这个奇女子当真令人钦佩，又让人感慨惋惜！
想到腊梅便想到小竹子，想到小竹子，便想到了带着他的赵汾。
“不知赵汾可有到大宋地界！”赵眘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