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对此不发一言，想来是他默许的，不然以完颜雍的沉稳，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出头！
“还请贵使见谅，我大金膳食不精，怠慢了！”完颜雍致歉道。
焦景颜谢道：“大金物华天宝，精美绝伦，令人惊叹，实非我朝可比！”
完颜亮微微一笑：“金夏贸易，已经有五年了吧！”
焦景颜点了点头！
“夏宋的贸易其实也从未断绝！”
焦景颜继续点了点头！
“那今日之事，贵使到底是为何而来！”
焦景颜恭敬答道：“陛下，我夏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民生凋敝！目前与金宋的贸易虽然一直未断，但远远不足！”
完颜亮轻轻嘬了一口汤，继续听他说。
“外臣亲眼所见，一户人家，夫妻二人，两人只一条裤子，家中孩儿都已饿死！这当然与当地的官员有关系，但也与我夏国物资匮乏，救灾物资发放不下去脱不开干系！夏国要求存，必须扩宽商路，增加与金宋贸易！”
完颜亮吞下了口中的汤，问道：“既如此，为何去找宋国，反不来找我大金，我大金幅员辽阔，天地山河之神护佑，物产不比宋国强得多？”
焦景颜见他有见责之意，忙起身施礼道：“陛下所言甚是，外臣此来，也是奉敝国主之命，求请大金广开商路，将九类物资贸易许可增加为二十八类，多增加粮食，布帛之类民生物资，并稍减商税，敝国上下，由是感激！”
完颜亮嘴角微微一咧：“今日大朝时为何不说？”
焦景颜委屈道：“外臣也没机会说啊！”
完颜亮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明明因此想起了完颜昂与完颜鲁德的死，但他丝毫没有为此哀悼的意思，反是笑得极为开心！
在座众人尽皆大笑起来，只有完颜雍嘴角微微带笑，不甚明显！
“夏使所求，不知诸公如何看待？”完颜亮问道。
蔡松年道：“陛下，我大金虽然地大物博，然人口也多，粮食布帛并不过剩，市与夏国，实无必要！”
完颜亮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点了点头，又道：“诸公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参详参详！”
萧裕知道了他的意思，皇帝的想法是卖！
但大金的情况远比蔡松年所言要严重，焦景颜所描述的场景，在大金随处可见！
什么地大物博！
什么物华天宝！
都不过是只有中都才能出现的假象！
为了心中的目标，这些年横征暴敛，变着法的盘剥，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若是再将粮食市与西夏，大金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但他不愿！
躲避着皇帝的目光，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完颜雍笑呵呵道：“贵使，我问你，粮食布帛我大金有的是，却不知你们能拿什么来互市？夏国也没那么多钱币来买吧！”
焦景颜道：“我们提供牛羊，皮毛，麝香，香料，精美的银器！”
完颜雍疑惑道：“香料？银器？”
焦景颜点了点头：“西域来的！”
完颜雍眉毛低垂，思索片刻又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精铁！”
这次焦景颜摇了摇头：“敝国铁矿已经全力开采，实在无法提供更多！随着铁矿的枯竭，只怕还会越来越少！”
完颜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再言语！
完颜亮开口道：“贵使，精铁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若是开采有困难，我大金可以遣人去勘探和辅助开采！”
焦景颜还在摇头：“陛下，敝国已经花了太多人力在铁矿开采与冶炼，导致耕种之人锐减，敝国主有意减少铁矿开采，让他们返回耕种，先确保粮食供应！”
完颜亮的眼神凌厉起来，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边完颜雍道：“陛下，臣弟意思，可以与夏国增加民生贸易，以确保他们的精铁供应！但商税不能减免！”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想要民生物资贸易，就要保证精铁的供应！
然而西夏的国策便是要减少精铁供应，不过李仁孝的意思是用涨价来调节，那这件事便不需要他焦景颜操心！
“既是如此，在下可回禀国主，想来没有大碍！”焦景颜回道。
到时候若是涨价，金国接受便好，不接受，那便卖给大宋，若是金人敢断了秦凤路商路，自然有大辽去理会他，这一系列计划都有备选，倒也不必担心！
完颜亮终于露出了笑容，举杯贺道：“祝金夏两国友谊久长！”
“谢陛下！”
酒过三巡，完颜亮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贵使啊，这个宋使……”后面便不再说话，等着焦景颜的反应！
焦景颜见机道：“陛下，完颜昂大人乃是自尽，宋使虽脱不开关系，但终究不是他下的手，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完颜亮笑道：“你为他求情？”
焦景颜毫不遮掩：“夏宋商路还在此人手中，外臣也不敢轻忽！”
这话撇开了私交，只说国与国之间迫切的联系，可以让完颜亮放下疑虑！
完颜亮微微皱眉：“在他手上？宋国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吗？”
焦景颜心中一动，想起了在漠北之事，那时节阿勒坦抓住了自己与萧朵儿，尤二姐作为人质，辛弃疾为保几人性命，说自己是西夏御弟李景颜。
“陛下，这辛弃疾乃是宋国皇帝的结义兄弟，此事非他不可！”
大宋皇帝的义弟！
桌上几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完颜亮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近侍局的报告中只说辛弃疾与宋国皇帝关系极好，却不知有这层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此事确实吗？”
焦景颜回道：“外臣虽然没有亲见，但应该不假，毕竟辛弃疾才十六岁，便能持节出使，若非结义兄弟，宋皇如何能信得过他！”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完颜亮喃喃道。
李通道：“幸亏白日里陛下神目如炬，洞若观火，若是杀了此人，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完颜雍笑道：“我倒是觉得杀了好，到时候一推四五六，宋主能奈我何？”
萧裕点头道：“也不必如此，拿了他去找宋国要点赔偿也是好的！而且，此时知晓了他的身份，总不好再杀了！”
焦景颜暗暗松了一口气，风向已转，金人似乎不执着于杀他了！
完颜雍皱眉道：“还是杀了吧，不然如何向宗室交代！”
完颜亮不置可否：“今日饮宴，不谈杀人，让我们举杯，共迎夏使！”
此后的饮宴在完颜亮不时询问风土人情中度过，焦景颜有一说一，风度翩翩，丝毫不显窘迫！
君子自强，虽然是第一次面见大金皇帝，焦景颜应付自如，内心从来无愧于天地，便不惧任何人！
若是李垕，张拭，陈汝能，完颜宗贤在此，想必会引为知己，相交莫逆！
饮宴过后，完颜亮与完颜雍立于贞元殿的二楼，殿宇的飞檐刺破夜空，将圆盘似的月亮切成了两块，散发着破碎的美感！
“雍弟，留着此人可以要求更高的商税，你为何非要他死啊！”完颜亮转着手中复古的酒爵问道。
“陛下！”
“咱们俩在此，叫皇兄就行！”
“臣弟不敢僭越！”
“你啊，还是这般拘谨，和那个焦景颜一样的死板！”完颜亮笑道。
完颜雍笑了笑：“陛下，这个辛弃疾非池中之物，他的价值，非区区银钱可比，若是放他回宋，只怕将来是我大金的大敌！”
完颜亮笑道：“雍弟，你这般惧怕于他？这可不像你了！”
完颜雍反倒不笑了，肃然道：“陛下，这不是惧怕，只是防患于未然，这个辛弃疾每每行事出乎意料，我们日后与之为敌，只怕难以取得先机！还有那个陆游，也要杀之而后快！”
完颜亮看着夜空不语。
“对了，那个陆游现在何处？我们抓了辛弃疾，只怕他会闹事！”完颜雍看着皇帝眼睛道。
完颜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早就失踪了，黄河五鬼死了四个，失踪一个！从地上的血迹猜测，此人杀了四人后被杀，那个下山虎或许受了重伤，或许勘破尘世，金盆洗手去了！”
完颜雍眉毛狂跳：“此人竟然搏杀了黄河四虎，这是何等的武艺！纥石烈志宁号称我大金第一勇士，当年带着亲卫十二人都没打赢那个凶虎，此人在五虎中不过排名第三！这……”
“是啊！可惜了！”
“可惜？他死了最好不过，有什么好可惜的！”
“雍弟，你这人动不动就杀！这是人才，为君者当礼贤下士，这等大才，当为我用才是！怎好随便杀之！”
“礼贤下士这种事陛下去做便是，臣弟做到陛下手中的刀便可！”
“哎！大兴国才是朕手中的刀，雍弟，你我是兄弟，这江山是咱们兄弟的，你若不时时在旁边提醒我，我便觉得孤独寂寥！”
完颜雍忙跪下“砰砰！”磕头：“陛下，臣不敢，臣誓死效忠陛下！陛下让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
完颜亮见他跪在自己脚下不停磕头，忙扶了起来，眼中泛出泪花：“你我兄弟，何时变得这般生分了！哎！”
完颜雍战战兢兢告退，完颜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他没有学过理则学，因此在没见到陆游尸体的时候便判定此人已死！不过这也不重要，陆游在自己招揽之后，并没有坚决表示不从，这种人再加些诱惑，自然是能够招揽的！
因此若他死了便罢，若是不死，于大金也是好事！
只是辛弃疾嘛，他本生在金国，却参加义军，决意抗金，真是个刺头！
不过杀了也可惜了，不论是换大把的银钱还是换取更高的商税都是极划算的买卖，自己的大计可缺钱啊！
至于后患！
再了不得的天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等到大计已成，莫说辛弃疾，便是霸王再世，李二复生，也不能阻止大金的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