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压得赵高几乎喘不过气。他原本盘算着，等辅佐扶苏稳住朝政，便渐渐交出权力，
回到这渭水庄园，伴着儿子，种种花，钓钓鱼，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可现在，嬴政这一句话，就把他的退休计划碾得粉碎。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认了！赵高的眼神骤然一凝，闪过一丝不甘与算计。
嬴政是太上皇，他惹不起，可扶苏是当朝皇帝，是始作俑者的儿子，总不能让他这个“房东”独自咽下这杯苦酒！
至少，得让扶苏知道其中的难处，并且……得出点血！
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做甩手掌柜，把所有麻烦都推到自己身上。
一念及此，赵高心里有了主意，脸上的愁苦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精明。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赵念安递给旁边侍立的奶娘王媪，低声叮嘱：
“好生看着公子，别让他着凉。”王媪连忙躬身应诺，轻轻将赵念安抱在怀里，动作轻柔至极。
赵高整理了一下衣袍，掀开车帘，探出身子。
外面的风带着尘土的气息，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微晃动。他对驭者吩咐道：
“加速，靠向陛下的御驾，老臣有要事面奏。”
驭者不敢怠慢，连忙扬鞭策马，马车稍稍提速，缓缓脱离了赵高自家的车队，朝着队伍最核心的方向赶去。
扶苏的御驾格外醒目，鎏金打造的车舆华美异常，四周悬挂着精致的丝幔，前后左右皆是精锐护卫，
个个腰佩利刃，目光锐利如鹰，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赵高的马刚一靠近，便被两名侍卫拦下，手中的长戈一横，挡住了去路，语气严肃：
“止步！陛下御驾在此，不得擅闯！”
“放肆！”赵高沉下脸，虽没有动怒，却自带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老臣乃当朝太师赵高，有要事面奏陛下，尔等也敢阻拦？”
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侍卫们对视一眼，虽依旧警惕，却也不敢真的得罪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师。
其中一人连忙道：“太师稍候，容属下通传。”说罢，快步跑到御驾旁，低声禀报了几句。
片刻后，御驾的速度稍稍放缓，侍卫们也收起了长戈，侧身让开了道路。
赵高见状，示意驭者停下马车，他也没让人搀扶，深吸一口气，忍着腰间旧伤的隐痛，利落地翻身下马。
动作幅度稍大，牵扯到腰腹的伤处，一阵尖锐的酸痛袭来，赵高忍不住龇牙咧嘴，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不适感。
他整了整衣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才迈步走到御驾的车窗旁。
车帘低垂，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纹样，挡住了里面的景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其中。
“老臣赵高，参见陛下。”赵高对着车帘深深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双手交叠放在身侧，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丝刻意拿捏的恭谨。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微微掀开一角，动作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露出扶苏半张清俊的脸，他的眉眼承袭了嬴政的英挺，却多了几分温润，只是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淡无波，仿佛对赵高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太师有何事？”
他的语气同样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格外的重视。
赵高心里嘀咕了一句“故作深沉”，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的姿态，直起身时，目光飞快地扫过车帘内的景象，见扶苏端坐案前，手里似乎拿着一卷竹简
便知道他多半早就知晓嬴政的打算，甚至可能已经默许了。他也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陛下可知，太上皇他……
打算在臣的渭水庄园小住一段时日？”他特意把“小住”两个字咬得略重，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还有几分“您管不管”的潜台词——
这可是你爹，总不能让我一个人伺候到底。
扶苏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甚至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微微颔首，动作轻缓，语气依旧平淡：
“朕知道。父皇素来喜欢清静，太师的庄园景致雅致，远离尘嚣，正合他意。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大大地不妥！赵高心里差点咆哮出声。这话说得轻巧，合他意了，苦的可是我！
可面上，他却不敢表露半分不满，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维持着臣子的本分，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为难：
“能为太上皇分忧，让太上皇舒心，是老臣的福分，老臣自然不敢有异议。
只是……陛下也知道，臣那庄园不过是个乡下居所，简陋得很，一应用度粗鄙，恐难完全符合太上皇的规制，委屈了太上皇。
而且，太上皇驾临，安保、伺候等诸多事务，都需增派人手，妥善安排，这其中的耗费……”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你爹要住我这儿，开销巨大，我一个人承担不起，宫里总得表示表示，总不能让我又出力又出钱吧？
扶苏听完，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像是闪过一丝近乎嘲讽的了然，仿佛早已看穿了赵高的心思。
他没再掀开更多车帘，只是放下了手，车帘重新垂落，将里面的景象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的声音从里面淡淡传来，却清晰地钻入赵高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
“父皇既选中太师处，便是信重太师的能力，想必太师能妥善处置。宫中近来用度亦不宽裕，国库需支撑边防、水利等诸多事务，不便过多调拨。
这样吧，父皇在太师庄园期间的花销，宫里……出一半。”
说完，御驾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变得急促，显然不欲再多谈。
赵高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微微拱手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住我那儿，占我的地方，让我劳心劳力伺候，宫里只出一半花销？
就……一半？！
“我……”赵高张了张嘴，一股郁结之气直冲顶门，胸口憋得发闷，好悬没当场骂出来。
合着这位皇帝陛下，不仅默许了他爹的任性，还打算让他这个“房东”承担一半成本？
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怕是咸阳宫里的人都能听见这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了！
“陛下！这……这恐怕不妥吧！”
他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想再理论两句，可御驾周围的侍卫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眼神锐利，隐隐带着警告之意，仿佛他再往前一步，便要将他拿下。
而御驾则越走越远，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赵高只得硬生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华丽车驾，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半晌，他才狠狠一甩袖子，袖子带起一阵风，低声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声音含混不清，却依稀能听到“白住”、“抠门”、“算计”、“老子不伺候了”之类的碎碎念。当然，最后一句纯属气话。
伺候？他能不伺候吗？那可是太上皇，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伺候！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马车旁，脸色黑得像锅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媪和车夫见他这副模样，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只有怀里的赵念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脑袋从王媪怀里探出来，好奇地看着父亲紧绷的脸，伸出小手拉住赵高的衣袖，软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爹爹，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你的脸好难看呀。”
赵高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关切，满腔的憋闷与怒火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长叹。
他伸手将小家伙从王媪怀里抱过来，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浓的疲惫：
“没人惹爹爹……是你爹我，自己找气受罢了。”
他靠在马车壁上，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阵绝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日子里，自己不仅要劳心劳力、小心翼翼地伺候那位任性的太上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还要从自己本就因为经营商铺、
资助蓝氏而日渐干瘪的私囊里，掏出一半的钱来贴补宫里的“吝啬”。
这开销可不是小数目，太上皇的用度何等奢靡，一半的花销也足以让他肉痛不已。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赵高在心里哀嚎着，只觉得腰疾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也堵得慌。
“搞不了你们，我搞那些腐朽公子贵族，这没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