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的木质桌椅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在暖黄的灯光下亮得有些晃眼。烤串的香气裹着炭火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混着孜然和辣椒的辛辣，钻进鼻腔里。啤酒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往下滴，在桌角积成一小片浅浅的水痕，晕开淡淡的湿印。
秦浩捏着一串烤腰子，牙齿咬下去的瞬间，油脂滋滋作响，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没急着擦，眼睛却斜睨着对面的周聿，眉梢挑着，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听说我们周大司长最近忙得很啊 ——”
他拖长了语调，故意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像是数着什么：“又是托人要云岭的茶叶种植报告，又是绕路去青石镇看民宿，怎么，联合国的气候谈判谈完了？还是觉得外交部的椅子坐腻了，准备转行当乡村振兴顾问了？”
周聿坐在对面，指尖捏着冰凉的玻璃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的水珠。透明的啤酒在杯里轻轻晃了晃，泡沫顺着杯壁往上爬。他抿了一口，酒液的清爽没驱散喉咙里的闷堵，反而让那股涩意更甚。
—— 秦浩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
他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人戳中了藏在暗处的心事，慌乱地垂下眼睫，避开秦浩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水痕上。耳尖悄悄泛起热意，嘴角原本就紧绷的线条绷得更紧了，连带着下颌线都微微收紧。以前秦浩敢这么开玩笑，他早该皱着眉、抬着下巴说 “别瞎扯”，或是端着司长的架子敲敲桌子，可现在，脸颊竟有些发烫，生出几分无地自容的窘迫，连反驳的底气都泄了大半。
秦浩见他这副蔫蔫的模样，啃烤腰子的动作顿了顿。他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烤串签子往骨碟里一丢，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然后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悠悠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脸上的玩笑神色渐渐收了，眼神变得正经起来：“聿哥，不是我多管闲事，当初的事儿，谁心里都清楚，是你不对。”
他往前倾了倾身，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戳得人耳膜发疼：“你现在后悔了，想弥补，我能理解。但你用的这法子，不行，太蠢了。”
周聿猛地抬眼，睫毛急促地眨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浓浓的期待取代 ——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直直地锁着秦浩，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秦浩是为数不多同时了解他和沈清姿的人，当年在青石镇还帮着传递过消息，或许只有他能点醒自己。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微微向下撇，带着几分忐忑的恳切，手指悄悄攥紧了玻璃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以为你私下托人查云岭的项目资料、给县委办发几份无关痛痒的国际案例、绕路去青石镇转一圈拍几张照片，就算努力了？” 秦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没给半点情面，“清姿妹子现在是什么人？她是云岭县委书记，是靠硬生生啃下饮水工程、顶着压力否决污染化工项目、带着老乡种出有机菜卖向国际，实打实拼出来的一方诸侯。”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她现在信的是‘干一件成一件’的实在事儿，不是你外交部那套‘打太极、搞迂回、话里藏话’的弯弯绕。你那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隔空送温暖’，在她眼里，可能连‘关注’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无关人士的好奇’。”
周聿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光亮。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鼻梁微微抽动，眼眶竟有些发热，却强忍着没让情绪外露。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着，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发的案例是熬夜标注的重点，想说去青石镇是站在山坡上看了她奋斗过的土地很久，可话到嘴边，却被秦浩的话堵得严严实实，只能任由那股钝痛在胸口蔓延，连面部肌肉都跟着僵硬起来。
秦浩顿了顿，看着周聿越来越沉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狠了狠心，把话说透：“聿哥，你醒醒吧。光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用。你要是真想去找她，就先把你那‘周司长’的架子给我放下来，也别想着用什么外交部的资源、人脉当敲门砖 —— 她现在不缺这些，真的不缺。”
“她缺的是什么？” 秦浩的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穿透力，“她缺的是能跟她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懂她扎根基层的苦、认她踏踏实实干事的人。你以前最缺的，不就是这个‘懂’字吗？”
“懂” 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戳破了周聿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他猛地一怔，眼神放空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眉头渐渐舒展开，却不是释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嘴角的苦涩更浓了，甚至牵起了脸颊的纹路，露出几分自嘲。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 沈清姿跟他说老乡难处时，他不耐烦地皱眉；她熬夜改方案时，他冷着脸指责；她要留在基层时，他嗤之以鼻的神情。原来，他从来就没懂过她，连现在的弥补，都找错了方向。
他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得更厉害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玻璃杯捏碎，杯里的啤酒晃得更厉害，泡沫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却没让他回神。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苍白，眼神里满是悔恨与无措，像个做错事却不知如何挽回的孩子。
“我……” 周聿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团棉花，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辩解，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摆架子，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靠近；想说他不是玩虚的，是真的想弥补。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嘴角重新紧绷起来，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小酒馆里的喧闹还在继续。邻桌的人笑着划拳，喊声震天；电视里放着球赛，解说员的声音慷慨激昂；服务员端着烤串穿梭在桌椅间，脚步声、吆喝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有些心慌。
可周聿却觉得周围的声音都远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低头看着杯里的啤酒，泡沫慢慢消散，露出清澈的酒液，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 头发微乱，眼底泛红，眉头紧锁，嘴角下垂，整个人透着一股沉沉的落寞。那些不切实际的侥幸，也随着泡沫一点点化为泡影。
好友的话很扎心，却也很真实 —— 他如果真的想挽回，靠外交部的弯弯绕没用，靠隔空的关注也没用。或许，他得先放下自己的身份和骄傲，真正去走一走她走过的路，去理解她吃过的苦，去做一些能落到实处、能让她真正认可的事。
秦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没再多说，只是把一串刚烤好的鸡翅推到他面前，鸡翅上还冒着热气，滋滋地响：“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事儿得慢慢想，但别再瞎琢磨那些没用的了 —— 清姿不吃虚的。”
周聿拿起烤鸡翅，咬了一口，外皮焦香，内里鲜嫩，可他却没尝出什么味道。他的眼神依旧低垂着，落在桌面上，嘴角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挥之不去的苦涩。心里那点因 “试探” 而燃起的微弱火苗，被秦浩的话浇灭了。但在灰烬里，却悄悄埋下了一颗新的种子 —— 或许，他该换一种方式，一种沈清姿能认可的、真正实干的方式，重新开始。这个念头很微弱，却让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