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徐听独自一人，漫步来到了那片曾经属于陈家的繁华府邸。
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陈府，此刻已是门庭冷落，朱漆大门上贴着交叉的封条，盖着天判司的猩红大印。门前的石狮子依旧矗立，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蒙上了一层灰尘。
皇室的动作很快，或者说，清理陈家这样的“明面上的帮凶”，效率极高。
查抄已然完成，府内值钱的物件、修炼资源早已被搬运一空。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庭院内一片狼藉，假山倾颓，花木摧折，破碎的瓷器、撕烂的字画散落一地。
曾经显赫一时的京城世家，如今却只剩下这一座空空荡荡的宅邸。
一些路人远远驻足，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唏嘘、快意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徐听静静地站在陈府大门外。
他看着那冰冷的封条，看着那荒芜的庭院，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杨衡的身影。
想起了他练剑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在醉仙楼上与自己斗嘴时不服输的样子……
也想起了西城那夜，他背着自己亡命奔逃时沉重的喘息，想起了他挡在陈玄罡身前，断臂染血，却依旧以剑拄地的决绝姿态……
“陈家……覆灭了。”徐听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街角显得有些飘忽，“杨衡，你看到了吗？陈玄罡和他的家族，已经付出了代价。”
然而，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空落与悲凉。
陈家覆灭又如何？陈玄罡形神俱灭又如何？
杨衡……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个视剑道为毕生追求的挚友，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冰冷的夜晚。
这空荡的陈府，更像是一个讽刺的注脚，提醒着徐听，这条路，漫长而残酷，即使碾碎了一个陈家，后面还隐藏着更庞大、更危险的阴影。
齐玄……血衣楼主……还有那可能隐藏在皇室深处的真正黑手……
这些，才是根源。
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埃，打着旋儿，掠过徐听的脚边。
他站在陈府门外，久久未动，直到冰凉的雨丝悄然落下，打湿了他的肩头。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击着青石板，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他抬起头，任由雨点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抬步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街角，一道撑着油纸伞的窈窕身影，静静地立在雨中，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
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清冷绝尘的容颜，正是李子遇。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儒衫，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玉兰。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
徐听脚步顿了顿，脸上那惯有的惫懒笑容下意识地浮现，却又在触及她那双清澈眼眸时，微微收敛。
他走上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显得有些狼狈。
“这么巧，子遇也来欣赏陈家败落的风光？”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李子遇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清冷的眸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肩头的湿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的伤，还没好全。”她的声音如同玉磬，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不该出来吹风淋雨。”
徐听扯了扯嘴角：“一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跑来这破落地方做什么？”
李子遇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他，望向那被查封的陈府大门，声音低沉了几分：“杨衡……会看到的。”
徐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积聚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自己模糊的面容。
“看到又如何，看不到又如何？”他声音有些沙哑，“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李子遇撑着伞，向前走了两步，将伞的大部分空间挪到了徐听头顶，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中。
“几日前，我去了天骄战的典礼。”她忽然说道，转移了话题，“霍昭向陛下提出，想借阅皇家宝库中关于上古剑道残卷的记载。”
徐听闻言，眼神微凝：“哦？陛下答应了？”
“陛下允了。”李子遇点头，“霍昭还说，期待日后与我再战。”
“看来你这第二拿得也不安稳，被人惦记上了。”徐听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李子遇却看向他，眼神认真：“徐听，霍昭离京前，特意向我打听过你。”
“打听我？”徐听挑眉，“我一个灵脉不显的纨绔，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说……”李子遇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霍昭当时的语气，“你的身上，有种让他手中的九曜剑都感到兴奋的味道。”
徐听心中猛地一凛。
九曜剑，冠军侯剑圣霍知周的传承神兵，嗜战如狂，对强大的对手和特殊的血脉、气息极为敏感。
霍昭这话，绝非无的放矢。是因为自己体内那诡异的暗金本源？还是因为其他？
他面上不动声色，嗤笑一声：“一柄剑能闻到什么味道？装腔作势。”
李子遇知他不愿多言，也不追问，只是淡淡道：“总之，你小心些。”
徐听看向她，雨水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那份清冷中的关切显得格外真切。
她犹豫了一下，才道：“霍昭离京前，曾言三年后，他会再来天武，与我论剑。我不想输。”
她的眼中，燃烧着属于剑修的纯粹战意。
徐听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执着于剑道的身影，心中一痛，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
“那就好好练。”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到时候，本少去给你助威，看你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
李子遇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嗯。”
雨渐渐小了，天空中透出一丝微光。
两人并肩站在伞下，望着渐渐清晰的街景，一时无言，却有种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