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听吹嘘自己“这世间论谁最潇洒自在,舍我其谁”时,一直微笑倾听的许太平忽然放下酒杯,忽的站了起来,摇摇欲坠。他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温顺平和,反而亮得惊人,似乎带着一种狂热。
“表弟此言……当如是也。”许太平的声音比平时高亢了几分,带着一丝得意,“然论及风采气度,太平自认也是……尚可的。”他抬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鬓角,动作优雅中透着一丝刻意。
徐听和李子遇看着许太平这副截然不同的模样,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许太平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世人皆知叶夫子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许太平,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呵,那是自然。”
“那日于藏经阁顶楼观星,皓月当空,清辉遍洒,映得太平……衣袂飘飘,恍若谪仙临凡,连那星月亦黯然失色……嗯,想来定是如此。”
“前日与武道院同辈首席弟子切磋,他虽攻势凌厉,然太平仅以君子剑诀中的‘礼’字诀化解,从容不迫,姿态……嗯,想必是极美的。山长事后亦赞太平‘气度雍容,已得剑中三昧’。”
“还有那篇《论浩然气与大道感应》的策论,叶夫子批阅时,捻须微笑,连道三声‘妙哉’!想必是惊才绝艳,冠绝同侪……”
“没错……没错!我许太平天资绝艳,必是应运而生,定要许这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他越说越陶醉,时而抚掌轻笑,时而顾影自怜,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外貌、气质、才学、修为全方位的欣赏和肯定。那份平日里深藏的自我陶醉,在酒精的催化下,与他平时温顺软和的形象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
徐听和李子遇一开始愕然地看向许太平,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看着许太平那副认真陶醉、自我感觉好到爆棚的模样,实在是憋不住了。
“噗嗤……”李子遇第一个没忍住,清冷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连忙用袖子掩住嘴,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徐听毫无形象地狂笑起来,站起身来,搭上许太平的肩膀,“哈哈哈!表兄!咱们果然是同类人!哈哈哈!或许只有咱们这种人才懂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吧!”
得,自己这便宜表兄,还是个闷骚性子。
许太平面对徐听,佯作嗔怒,“诶,莫要叫我表兄!你我兄弟二人今日相谈甚欢,叫我表兄,近了亲缘却疏了关系,往后莫要叫我表兄,叫太平便好!”
“哈哈哈!表兄性情甚得我心!好,太平!”徐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许太平,又看向同样笑得花枝乱颤的李子遇。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毫无掩饰的笑意。这一刻,因为那“捂嘴”事件所产生的尴尬和隔阂,似乎在这荒诞的场面中,被这畅快的笑声冲淡融化了。
李子遇看着徐听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的样子,看着他眼中纯粹的笑意和促狭的光芒,想起那日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唇上,想起他醉酒自恋的傻样,再想到他平日那副纨绔嘴脸的潇洒不羁……心中莫名地微微一悸,一种异样的情绪悄然滋生,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红晕更深几分,慌忙移开视线。
而徐听,在笑声间隙瞥见李子遇那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和羞涩躲闪的眼神,心中也是一动。那清冷的面容上浮现的倾城一笑,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让他心头莫名地有些发烫。
屋舍内,酒香四溢,许太平还在陶醉地“自我表彰”,徐听和李子遇则相视而笑,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微妙。
许太平最终在“太平盛世”的豪言壮语中,不胜酒力,一头栽倒在几案上,发出轻微的鼾声。那张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满足的笑意。
屋舍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徐听和李子遇两人。方才的哄笑与喧闹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此刻的寂静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又被一种奇异的默契所填充。
徐听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许太平,又瞥了一眼对面脸颊绯红的李子遇。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独处,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儒衫的袖口。
“咳,”徐听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似乎在掩饰尴尬,“看来我这位‘冠绝同侪’、‘恍若谪仙’的表兄,酒量比起本少还差点意思。”他站起身,动作难得地带了点小心,试图将许太平扶到旁边的卧榻上。
李子遇也赶忙起身帮忙,两人合力将沉甸甸的许太平安置好。
“少城主今日……”徐听看着李子遇,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玩味的笑意,“倒是让本少见识了,清冷如少城主……原来也是会开怀大笑的。”
李子遇闻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带着几分薄嗔,“若非许师兄……和你这无赖!”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徐听挑眉,打断她的话,笑容更深,“今日不过是表兄盛情难却,你我小酌几杯,助兴而已。表兄不胜酒力,说了些豪言壮语,你我作为同窗,自然要照顾一二。至于其他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李子遇,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又带着点提醒,“少城主还是慎言为好,尤其是在这天武城。有些事,说破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李子遇心头一凛,瞬间想起了那个清晨。徐听这似乎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关于李青帝告诉她徐听出生时的天地异象,绝不能泄露半分。
她看着徐听那双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纨绔的深沉心思。她抿了抿唇,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承。
“夜深了,少城主还是请回吧。”徐听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指了指熟睡的许太平,“表兄这里,自有我照料。”
李子遇看了徐听一眼,又看了看熟睡的许太平,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素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朦胧的月色和竹影中。
徐听走到窗边,看着那抹清冷的背影融入夜色,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走到书案前,拿起许太平之前倒酒的玉壶,将里面残余的一点杏花酿倒进杯中,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端轻轻嗅着那清雅的香气。
“稷下书院……”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明理以诚,问道以真?呵……”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实在琢磨不透,儒圣到底有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