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庄园的听雨轩包厢内，水晶吊灯将暖黄的光线洒在红木圆桌上。祁同伟起身为两人引荐。
程书记，这位是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祁同伟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保持着恭敬与熟稔的平衡，猴子，这位是我们省委常委、吕州市委书记程度同志。
侯亮平微微颔首：程书记好。他的目光在程度年轻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两秒——这位副部级领导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比他预想中年轻太多。
程度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杯：
他的视线扫过侯亮平精心打理的发型，那抹了发蜡的偏背头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油光。白衬衫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香水味混合着皮革夹克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刻意营造的精英气质。
程书记也是汉东大学毕业的？侯亮平解开夹克纽扣，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学长式的随意。
比你们晚几届。程度端起茶壶，水流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侦察学专业，和你们的法学算是同系不同门。茶汤在杯中泛起细微的涟漪，映出他平静的眉眼。
侯亮平闻言，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原来如此。那程书记也是高老师的学生？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流露出几分前辈的优越感。
程度将茶杯推到侯亮平面前，瓷器与红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声：我入学时，高老师已经调任省高院了。他嘴角微扬，不过后来，确实蒙高老师提携不少。
祁同伟敏锐地注意到，程度说这话时，右手食指在杯沿画了个不易察觉的圈——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味着谈话节奏需要调整。
说起来，程度突然话锋一转，侯处长这次来汉东，是专程看望陈海，还是...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如刀般直视侯亮平。
包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侯亮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当然是公私兼顾。丁义珍的案子......
菜来了！祁同伟突然高声打断，服务员推着餐车适时出现。他暗自松了口气！
猴子，我们一起敬程书记一杯！祁同伟起身斟酒，晶莹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泛起琥珀色的光晕。他特意将侯亮平的杯子斟得略满，杯壁上的水珠像极了某人额角渗出的冷汗。
程度单手执杯，指尖在杯沿轻叩两下：都是校友，不必拘礼。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滚动。空杯落在桌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像是某种无声的示威。
程书记好酒量。侯亮平扯了扯衬衫领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的酒杯只浅抿了一口，杯口留下半个模糊的唇印。
程度夹起一筷清炒时蔬，翡翠般的菜叶在白瓷盘上格外醒目：祁厅长，这道菜火候正好。他故意无视侯亮平举在半空的酒杯，转而与祁同伟闲聊：听说你们当年宿舍趣事不少？
祁同伟会意，立刻接话：可不是！猴子睡陈海上铺，每次夜归都不走寻常路——他比划了个跳跃的动作，直接蹿上去，震得海子床板直晃。这外号就这么来的。
难怪。程度轻笑一声，筷子尖在餐盘边缘轻轻一点，侯处长精力如此旺盛，连我们汉东检察院的工作都要远程指挥。
侯亮平脸色骤变，酒杯地砸在桌上：程书记，这是最高检反贪总局的...
秦思远带兵，程度突然打断，声音冷得像冰，绝不会这么没规矩。他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丁义珍出逃，你们反贪总局难辞其咎——尤其是你，侯处长。
侯亮平的手指僵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钟摆。祁同伟注意到他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已经泛白。
我查过卷宗。程度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赵德汉交代后，你既未按程序上报秦思远，也未通知汉东省委。他的指尖在某行文字上重重一划，而是直接打给了陈海。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侯亮平的影子在墙上剧烈摇晃：当时情况紧急...
紧急到能让嫌疑人从容出逃？程度突然提高音量，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他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住侯亮平：从接到你电话到丁义珍消失，整整87分钟——足够他从京州跑到太平洋！
侯亮平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程书记是在指控我泄密？我经手过十几个大案...
合理的怀疑而已。程度突然收敛锋芒，像一头收起利爪的猎豹。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松茸放入侯亮平盘中，菌菇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侯处长，你说是不是？
侯亮平挺直腰背，警徽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泄密者肯定在汉东！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跟我办赵德汉案的同事都不认识丁义珍，更没有利益往来。
程度突然前倾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侯处长认识丁义珍吗？
只听陈海提起过。侯亮平端起茶杯，水面映出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反贪局收到不少举报，说他和商人勾结捞钱。他抿了口茶，声音压低，但碍于光明峰项目，一直没批调查。
程度的手指在杯沿画了个圈：看来侯处长心里有怀疑对象了？
祁同伟的筷子突然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让侯亮平迟疑了一瞬。程度注意到祁同伟正拼命给侯亮平使眼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侯亮平最终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根据昨晚的情况...他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李达康书记形迹可疑！
程度的拳头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侯亮平！李达康是省委常委！你知不知道就凭这句话...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锐利如刀。
程书记，我们就事论事！侯亮平不卑不亢，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您刚才不也说合理怀疑
程度突然放松下来，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祁同伟的脸色却更加难看，手中的餐巾已经被拧成了麻花。
第一，丁义珍是李达康的心腹，言行都在模仿他。侯亮平扳着手指，第二，陈海反映丁义珍常以李达康名义行事。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如果丁义珍落马，谁最受影响？当然是李达康！
程度突然眯起眼睛：所以你认为...是李达康通风报信？
程书记，我只是合理怀疑。侯亮平突然警觉，意识到自己可能正踏入陷阱。他想起档案里记载的程度与李达康的多次交锋，后背不禁渗出冷汗。
包厢里一时寂静无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程度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白色的布料上渐渐洇开一片水渍。
有意思。程度突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侯处长不愧是侦查高手。他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祁厅长，你怎么看？
祁同伟的筷子悬在半空，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内心疯狂咆哮：我能怎么看？！我恨不得现在就消失！昨晚他可是在常委会上力挺李达康争取办案权的，现在这场面简直是要他的命。
程书记，猴子，祁同伟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达康书记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个字，昨晚还是他第一个提议对丁义珍采取强制措施的。
那也不一定！侯亮平突然插话，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不信走着瞧，这案子交给京州，最后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度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他心中清楚侯亮平说得没错，但这正合他意——李达康想轻松脱身？没那么容易。
好了好了，祁同伟急忙打圆场，殷勤地给两人布菜，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程书记尝尝这个鲍汁扣辽参，是山水庄园的招牌...
说到海子，侯亮平突然话锋一转，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也太倒霉了，抓个贪官都能被车撞。学长，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祁同伟手中的汤勺一声掉在盘子里。他强作镇定：我们彻查过了，确实是个意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万幸伤得不重，休息几天就能上班。
程度突然放下筷子，瓷器和红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听说侯处长以前在汉东工作过？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
侯亮平挺直腰背：我是汉东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分配到省检察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后来因为两地分居，就调去了最高检。
程度挑眉，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我还以为是燕京平台更大、起点更高呢。他故意看了眼祁同伟，你看陈海都已经是反贪局局长了，侯处长怎么...
饭桌瞬间陷入死寂。侯亮平的脸地白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
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像一把尖刀直插他心中最痛的伤疤——作为钟家的上门女婿，他在家里要看钟小艾的脸色，在单位晋升也被刻意压制。
七年了，他拼了命办大案要案，却始终卡在侦查处长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
祁同伟见状，急忙岔开话题：程书记，尝尝这个...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侯亮平阴晴不定的脸。程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话像毒蛇般钻入对方心里——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