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营地被袭、明军夜不收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消息,像一场无声的地震,在瓦剌高层内部引发了剧烈的震动和难以言喻的警惕。
也先的自信第一次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挑战。明朝并非只会被动挨打,于谦的手腕和决心,比他预想的更强硬、更危险。
在这种背景下,也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看似疯癫、却总能带来一些“意外”的南人皇帝。或许,这个行为古怪的俘虏,真能从某个奇特的角度,提供一些关于他那个庞大国度的、不为人知的“ insights ”?
于是,命令再次下达:召明朝皇帝朱祁镇。
当伯颜帖木儿板着脸来传达命令时,林锋然正对着地上画的棋盘发呆,脑子里还萦绕着那明黄色碎布和“夜不收”三个字带来的恐惧。听到召见,他吓得手里的石子“啪嗒”掉在地上。
又见也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难道他怀疑我和夜不收有联系?还是旧事重提,要追究我什么责任?
怀着比上一次更加忐忑的心情,林锋然再次被带到了那顶威严的大帐前。帐内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也先端坐虎皮椅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伯颜帖木儿、赛刊王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他身上。
“明朝皇帝,”也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上次你与朕所言,虽有些……跳脱,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林锋然心里一咯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跳脱?是指我要肯德基和卫生纸吗?
也先没理会他的紧张,继续道:“如今你我两国,兵戈暂歇,然局势未明。朕很想听听,你对你大明如今的国力、虚实,以及……边防布置,有何见解?毕竟,你曾是一国之君,纵使如今……嗯,也总该比旁人知道得多些。”
来了!果然来了!终极送命题!
林锋然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如实相告?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明朝的具体情况,乱说一通万一触怒也先,立刻就是杀身之祸!完全胡说?也先不是傻子,肯定能听出来,下场一样惨!
电光火石间,他那被无数职场ppt和网络梗洗礼过的大脑,开始了极限求生模式下的疯狂运转!不能说实话,也不能完全瞎说,那就……用魔法打败魔法!用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来忽悠!
深吸一口气,林锋然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仿佛要分享什么核心机密的样子,语气却带着一种故作高深的飘忽:
“太师……呃,陛下(他差点又用现代敬语)英明!问到了点子上!要说我大明国力嘛……这个,不能只看表面兵力多少,粮草几何。要看……要看‘鸡的屁’!”
“鸡……的屁?”也先眉头猛地一皱,帐内众将也面露愕然。这是什么古怪词汇?
“呃……就是……Gross domestic product!对!Gdp!”林锋然赶紧甩出英文缩写,试图增加“专业度”,“就是……全国上下,一年到头,所有生产出来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住的,统统算在一起,值多少钱!这个数,才代表真正的国力!”
也先和将领们听得云里雾里,但“所有生产出来的东西值多少钱”这个概念,他们隐约能理解一点,似乎……有点道理?
林锋然见他们没有立刻反驳,胆子稍大,继续信口开河:“据我……离京前粗略估算(他根本不知道),我大明Gdp……呃,年产值,约莫……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觉得太少,又犹犹豫豫地加了一根。
“三千万两?”伯颜帖木儿忍不住猜测道。
林锋然心里暗骂一声没见识,脸上却保持高深莫测:“非也非也……是……三万万两!白银!”他报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数字。
“三万万两?!”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瓦剌全族一年的财富恐怕连零头都不到!
也先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此言当真?!”他虽然怀疑,但这个数字带来的冲击力是实实在在的。
“当然!”林锋然硬着头皮吹,“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市场经济……呃,就是民间交易,活力无限!可持续发展潜力巨大!只要政策得当,Gdp每年保持百分之七八的增长率毫无压力!”他开始疯狂堆砌现代经济术语。
“可持续……发展?增长……率?”也先只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些词分开来似乎能懂,合在一起就完全莫名其妙,但听起来就感觉很厉害、很深远的样子。
“正是!”林锋然越说越顺,仿佛真的在做什么宏观经济报告,“所以,看待大明国力,不能静态地看,要用发展的、辩证的眼光看!表面上看,经历土木堡……呃,一点小挫折,兵力有所损耗,国库暂时紧张,但这都是阵痛!我大明根基未损,造血能力……呃,自我恢复能力极强!于谦为何能迅速组织起北京保卫战?靠的就是这庞大的经济基础和高效的……呃,物流调配系统!”
他巧妙地将也先可能知道的事实(北京保卫战)与自己胡诌的“Gdp”概念联系起来,增加说服力。
也先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虽然听不懂“Gdp”、“可持续发展”这些怪词,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恢复能力强”这些他是懂的。林锋然的话,半真半假,反而让他更加捉摸不透明朝的真正底细。
“那……边防布置呢?”也先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
林锋然心里叫苦,边防布置他更是一窍不通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再次祭出“大数据”和“宏观”大法。
“边防布置,此乃军事机密,本不便细说……”他先拿捏了一下姿态,吊足胃口,然后话锋一转,“但既然太师垂询,我可以从……从‘大数据’层面分析一下。”
“大……数据?”又一个古怪词汇砸过来。
“对!就是海量的信息分析!”林锋然比划着,“我大明九边重镇,历年来的兵力调动、粮草消耗、敌军入侵频率、甚至天气变化、地形地貌……所有这些信息,都会汇聚到兵部,由专业人员进行‘大数据分析’,从而得出最优的兵力部署方案和预警机制!”
他描绘着一幅完全基于现代信息战概念的、对于当时来说堪称天方夜谭的图景:“比如,通过分析过去十年蒙古各部秋季南侵的数据,系统就能预测出今年秋季哪些关口压力最大,从而提前增兵!又比如,通过实时监测边境粮草价格波动,就能间接推断是否有大军集结!这就是……嗯……科技赋能国防!”
也先和众将听得目瞪口呆!分析历年数据预测入侵?监测粮价推断军事行动?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果明朝真的拥有这种能力,那瓦剌的一切行动岂不是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了一些将领的脊背。他们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那个庞然大物,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可怕。
也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死死盯着林锋然,试图从对方那看似认真又带着几分疯癫的表情中,分辨出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这个皇帝真的深藏不露,知晓这些明朝最高级别的机密?还是他彻底疯了,这些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疯话?
帐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牛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林锋然那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也先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林锋然脸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副强装镇定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经天纬地的奇才,还是一团混沌的浆糊。
“大数据……分析?科技……赋能?”也先缓缓重复着这几个拗口而古怪的词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极重的疑虑和审视,“你的意思是,明朝已经能……算尽天下事?甚至连我瓦剌何时出兵,走哪条路,都能提前算到?”
林锋然被也先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早已湿透内衫。他知道自己吹得有点过头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同时悄悄往“疯癫”方向靠拢,给自己留条退路。
“呃……理论上……是可以的……”他眼神开始故意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旧的衣角,“只要数据足够多,算法……呃,就是计算方法足够厉害……甚至……甚至可以建立模型,推演未来……比如,推演太师您下一步是会主攻大同,还是偏关……或者,推演草原明年是旱是涝……”
“推演未来?!”伯颜帖木儿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这绝对是疯话”!
也先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但他城府极深,并未立刻否定,反而追问道:“既然如此神机妙算,为何你还会在土木堡被朕所擒?难道你们的‘大数据’没有预测到王振的愚蠢和朕的进军路线吗?”
致命一击!
林锋然心里骂娘,也先这老狐狸果然不好糊弄!他脑子飞速旋转,脸上却露出一种混合着懊恼、不屑和神秘的表情,仿佛提到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
“唉!此事……此事乃朝廷最高机密……本不该说……”他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其实……‘大数据’系统……当时已经发出了预警!红色……最高级别的预警!数据显示王振的决策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且紫荆关一线存在极高风险敞口……但是!”
他猛地一捶手心,痛心疾首状:“但是系统决策遭到了人为干预!王振那阉货,仗着……仗着先帝宠信,强行否决了系统的优化路线建议!还说什么‘机器死物,岂能懂得兵法玄妙’?简直是……是阻碍科技进步!是开历史倒车!是最大的……负资产!”
他又开始蹦也先完全听不懂的词汇,但那股子愤懑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却表演得淋漓尽致。
也先和众将面面相觑。虽然依旧觉得荒诞,但林锋然这个解释,竟然诡异地……逻辑自洽?把失败归咎于内部权宦的愚蠢和阻挠,既保全了那套“大数据”理论的面子,又符合他们对明朝官僚体系的认知(内斗、昏聩)。
也先沉吟了片刻,忽然换了个角度:“即便你所言……有几分道理。但如今明朝新君登基,于谦掌权,此人似乎颇懂兵法,并非王振之流。若他善用你这套……‘大数据’,我瓦剌岂非再无南下之机?”
林锋然心里一松,赶紧顺杆爬,同时继续注入现代概念:“于谦嘛……确是能臣,但……但也有其局限性。他更擅长微观战术和……和危机公关,对于宏观战略和……和可持续发展规划,未必在行。而且,‘大数据’系统运行,需要海量资源投入和维护成本……呃,就是非常烧钱!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恐怕也难全力支撑这等‘新基建’项目……”
他巧妙地将于谦的能力限定在“战术”层面,又暗示那套神奇的“大数据”系统因为没钱可能运转不灵,既抬高了也先,又给了瓦剌一丝“希望”。
也先的手指依旧在轻轻敲击桌面,眼神变幻不定。他确实被林锋然这一套组合拳打懵了。Gdp、大数据、可持续发展、科技赋能、新基建……这些概念光怪陆离,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但偏偏又被林锋然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狂热)的态度说出来,并且还能自圆其说,甚至能解释得通一些现实情况。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要么,这个朱祁镇是个被皇帝身份耽误了的、思想超前千年的绝世奇才;要么,他就是个疯得非常有逻辑、能构建出一整套完整妄想体系的资深疯子!
无论是哪种,其“价值”似乎都需要重新评估。如果是前者,或许能榨取出更多关于明朝深层虚实的秘密;如果是后者,那这套“疯话”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用来迷惑和扰乱明朝的手段——把这些话散播出去,足以让明朝君臣疑神疑鬼,内部大乱!
就在也先沉吟权衡,帐内气氛异常古怪之际——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惊慌的呼喊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高速接近营地,并且引发了骚乱!
“怎么回事?!”也先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厉声喝问。
一名亲兵连滚爬跑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报告:“禀太师!不好了!西边……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看旗号……是……是鞑靼部的人!领头的是……是阿剌知院!他们……他们似乎刚经过厮杀,好多人带伤,像是溃败下来的!”
“阿剌知院?”也先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不是应该在威宁海子一带吗?怎么会溃败到此地?谁攻击了他?!”
帐内所有将领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再也无人关注还在那摆着“高深莫测”姿态的林锋然。
林锋然也愣住了。鞑靼部?阿剌知院?溃败?这又是什么突发情况?
那亲兵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恐惧,说出了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攻击他们的……据溃兵说……不是明军!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打着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绣着一朵红色的莲花!他们装备极其精良,火力凶猛!阿剌知院的三千前锋,一个照面就被……被打垮了!”
黑色的旗帜?红色的莲花?!
林锋然如遭雷击,猛地想起黑衣人那句“黑莲净世,复见青天”!还有那木牌上模糊的图案!
难道……是她们?!
她们不仅策划营救,还有一支能正面击溃鞑靼主力的强大军队?!
这……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也先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强大的战斗力,诡异的口号……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危险!
他猛地转头,目光再次落到林锋然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探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这个南人皇帝,他的疯话,他的价值,以及这突然出现的、“黑莲”旗帜的神秘军队……这几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第10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