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午后两点，五棵松体育馆更衣室。
高德坐在理疗床上，队医用冰袋仔细包裹着他的左脚踝。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疼痛，但肿胀的轮廓在白色绷带下依然清晰。理疗师老赵——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医师——眉头紧锁地观察着。
“二级扭伤，伴有轻微炎症。”老赵用镊子指着核磁共振片上的阴影，“理论上，需要休养至少两周。你现在的情况，上场风险很大。”
高德盯着胶片上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影像，平静地问：“能打吗？”
老赵叹了口气：“能打，但每多打一分钟，风险就增加一分。尤其是面对西班牙这种级别的对手，对抗会很激烈。”
“我要打。”
“高德……”老赵还想说什么。
“赵医生，”高德抬起头，眼神坚定，“这是奥运会，这是小组赛第二场。打美国我坚持了，打西班牙我也必须打。如果因为怕受伤就不上场，那我以后怎么面对队友？怎么面对自己？”
更衣室里安静下来。其他队员都看向这边，没有人说话，但眼神里都写着理解。
老赵最终妥协了。他重新调整了护具，在绷带里加入了更多的支撑材料。“我会给你打封闭，但只能维持两小时。比赛结束后，疼痛会加倍。”
“两小时够了。”高德说。
注射针头刺入皮肤时，高德咬紧了牙关。药剂注入带来的灼热感迅速取代了疼痛，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麻痹。
下午三点，赛前准备会。尤纳斯教练在白板上画着西班牙队的战术图。
“西班牙，去年世界杯冠军。”尤纳斯的激光笔在几个名字上画圈，“保罗·加索尔，马克·加索尔，鲁迪·费尔南德斯，何塞·卡尔德隆，胡安·卡洛斯·纳瓦罗……这可能是除了美国队之外，阵容最完整的球队。”
他停顿了一下：“但西班牙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内线双塔虽然强大，但移动速度相对较慢。他们的进攻依赖加索尔兄弟的高低位配合，外线射手群需要空间。我们要做的，就是压缩空间，让他们打得不舒服。”
战术板上的箭头密密麻麻。“防守端，姚明主防保罗·加索尔，易建联防马克·加索尔。高德，”尤纳斯看向高德，“你负责协防和轮转。西班牙的外线传导球很快，我们需要你阅读他们的进攻意图，提前做出判断。”
“明白。”
“进攻端，”尤纳斯换了支颜色的笔，“西班牙的内线防守很强，但我们可以利用速度。姚明在高位策应，高德和阿联多打挡拆，利用错位机会。外线必须把握空位投篮，西班牙一定会收缩防守。”
会议持续了一小时。散会时，尤纳斯叫住了高德。
“脚怎么样？”
“打了封闭，没问题。”
尤纳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高德，这场比赛很重要，但你的职业生涯更长。如果感觉不对，立刻告诉我。”
“我会的，教练。”
下午五点，球队大巴驶向五棵松体育馆。路上有些堵车，北京午后闷热的空气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高德靠着椅背，感受着左脚踝传来的麻木感——封闭针开始起效了。
手机震动，是马克·加索尔发来的信息：“德哥，听说你脚踝有事？真的能打吗？”
高德笑了笑，回复：“没问题。但今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不会。”马克很快回复，“不过比赛结束后，请你吃饭。北京有家西班牙餐厅不错。”
“成交。”
放下手机，高德看向窗外。北京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后退，奥运旗帜在夏日的热风中飘扬。他又想起去年在孟菲斯，和马克一起训练的日子。那个腼腆的西班牙大个子，总是一边抱怨美国食物太油腻，一边跟着托尼·阿伦加练防守。
如今，他们要成为对手了。
下午六点，球队抵达五棵松体育馆。热身时，高德看到了西班牙队。马克正在练习中距离投篮，保罗·加索尔在和教练讨论着什么，费尔南德斯和纳瓦罗在练习三分。
马克看到了高德，远远地挥了挥手。高德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投入热身。
晚上八点，比赛开始。
中国队首发：姚明、易建联、朱芳雨、高德、刘炜。
西班牙首发：保罗·加索尔、马克·加索尔、费尔南德斯、纳瓦罗、卡尔德隆。
跳球，姚明凭借身高优势将球拨给刘炜。第一个回合，中国队就打出了赛前布置的战术——姚明在高位接球，高德借助易建联的掩护空切篮下。姚明的传球及时送到，高德接球上篮——
马克·加索尔补防过来，长臂伸出！
“啪！”
封盖！
球被扇出底线。马克落地后看着高德，眼神里没有歉意，只有专注。
西班牙队进攻。卡尔德隆控球过半场，交给高位的保罗·加索尔。保罗持球观察，马克在低位要位。一个高吊球传进去，马克背打易建联。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节奏。高德知道马克习惯向右转身，所以他提前移动协防。果然，马克向右转身，高德的补防及时到位。
马克没有强攻，将球分给外线的纳瓦罗。纳瓦罗接球就投，朱芳雨的防守慢了一拍。
三分命中。0:3。
“回防！”高德大喊。
中国队进攻。高德在弧顶持球，马克换防出来。两人面对面，身高差让高德可以直接看到篮筐。
“来吧，德哥。”马克用英语说。
高德做了个三威胁动作，突然启动突破。第一步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马克迅速横移卡住位置。高德急停，后撤步跳投。
马克的长臂封到眼前，但高德的出手点更高。
球进。2:3。
“好球。”马克说，转身跑向前场。
比赛在试探中展开。西班牙队的战术素养极高，传导球流畅，很少勉强出手。中国队则依靠姚明的高位策应和高德的个人能力咬住比分。
第一节中段，比分来到12:15，中国队落后3分。高德已经得到6分，但每一次起跳落地，都能感觉到脚踝传来的异样——麻木感在消退，疼痛开始回归。
暂停时，队医老赵走到高德身边：“感觉怎么样？”
“还能坚持。”
“封闭的效果可能只能维持到第二节中段。之后……”
“我知道。”
比赛继续。西班牙队开始加强防守强度。卡尔德隆和纳瓦罗对刘炜进行包夹，迫使中国队后卫线出现失误。费尔南德斯抢断后快攻扣篮，分差拉大到7分。
关键时刻，高德站了出来。他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对费尔南德斯的防守，一个变向后的干拔三分。
球进。15:19。
下一个回合，西班牙进攻不中，高德抢下篮板，一条龙推进。在罚球线附近，他急停跳投，再中。17:19。
分差回到2分。
五棵松体育馆沸腾了。“高德！高德！高德！”
西班牙队请求暂停。保罗·加索尔走向替补席时，特意看了高德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尊重。
暂停回来，西班牙队调整战术。他们开始针对高德这一点，由费尔南德斯和纳瓦罗轮番单打，试图消耗他的体力。
高德的防守开始吃力。脚踝的疼痛让他的横移变慢，几次被对手突破。但每一次失位后，他都会拼命回追，用长臂干扰。
第一节结束，比分22:25，中国队落后3分。高德单节得到11分，但下场时已经满头大汗。
第二节，尤纳斯教练让高德休息。姚明带着替补阵容打。王治郅在场上展现出老将的价值，连续命中两记中投，将比分反超。
西班牙队换上替补，但实力依然强劲。小加索尔（马克的弟弟，效力于湖人）和罗德里格斯带领球队打出一波8:0的小高潮，重新确立领先优势。
第二节还剩五分钟时，高德重新上场。此时比分是30:38，落后8分。
上场后的第一次进攻，高德就感受到了脚踝状况的恶化——麻木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疼痛。每一次移动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在弧顶接球，面对费尔南德斯的防守，他强突内线，在空中对抗后将球分给底角的朱芳雨。
朱芳雨三分命中。33:38。
防守端，高德负责盯防纳瓦罗。这位西班牙“炸弹”以诡异的投篮节奏着称。纳瓦罗连续晃动，高德努力跟上，但脚踝的疼痛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纳瓦罗抓住机会，后撤步三分出手。
高德拼尽全力起跳封盖，指尖擦到了篮球。
球在空中改变了轨迹，砸在篮筐前沿弹出。
姚明收下篮板，中国队快攻。高德跟进到前场，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前三米无人。
他屈膝，起跳，出手。
动作因为疼痛有些变形，但肌肉记忆还在。
球进。36:38。
分差回到2分。
西班牙队立刻请求暂停。高德走下场时，左脚几乎不敢用力。队医老赵冲过来：“不能再打了！”
“还有半场。”高德喘着粗气。
“你的脚踝会废掉的！”
“那就废掉。”高德说得平静，“但今天，我要打完这场比赛。”
老赵看着他的眼睛，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帮他绑紧了护具。
半场结束，比分是44:46，中国队落后2分。高德半场得到16分，但左脚踝的肿胀已经透过绷带隐约可见。
中场休息的更衣室里，尤纳斯教练没有布置复杂的战术。他看着高德：“还能坚持多久？”
“整场。”
“好。”尤纳斯转向所有人，“下半场，我们的战术只有一个：把球交给高德。”
队员们看向高德，没有人反对。
“西班牙一定会包夹高德。那时候，外线会有空位。朱芳雨、王仕鹏，你们必须把握住机会。姚明，你在高位策应，随时准备接应。”
“明白！”
下半场开始。西班牙队果然加强了对高德的防守。费尔南德斯和纳瓦罗轮番盯防，一旦高德持球，立刻有第二个人上来包夹。
但高德已经进入了某种状态。疼痛依然存在，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篮球上。面对包夹，他总能找到传球路线。第三节前四分钟，他送出了三次助攻，全部转化为得分。
比分来到55:54，中国队反超。
西班牙队再次调整。保罗·加索尔开始在高位持球，利用身高优势单打姚明。连续两个回合，保罗都打成，西班牙重新领先。
关键时刻，高德再次站了出来。他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对双人包夹，强行起跳出手。
球进。58:58。
五棵松体育馆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但进球后，高德落地时明显踉跄了一下。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回防。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的脚踝出了问题。
西班牙队也看出来了。下一个回合，纳瓦罗连续变向，专门攻击高德防守的这一侧。高德努力跟上，但疼痛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
纳瓦罗突破上篮得手。58:60。
中国队进攻，高德在弧顶持球。马克换防出来，两人再次面对面。
“德哥，”马克低声说，“你的脚……”
“没事。”高德打断他，开始运球。
他做了个向右突破的假动作，马克重心移动的瞬间，他向左变向。但这一次，他的启动速度明显慢了，马克迅速横移，依然卡在身前。
没有突破空间。高德只能后撤步，勉强出手。
球弹框而出。
保罗·加索尔收下篮板，西班牙队快攻。费尔南德斯上篮得分。58:62。
分差拉开到4分。
尤纳斯教练请求暂停。高德走下场时，左脚几乎不敢沾地。
“换人。”尤纳斯说。
“教练，我能……”
“高德，”姚明按住他的肩，“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高德想说什么，但看着姚明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他坐回替补席，队医立刻用冰袋敷上他的脚踝。刺骨的冰冷暂时压住了疼痛，但他知道，真正的折磨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比赛，中国队在没有高德的情况下顽强抵抗。姚明在内线独撑大局，易建联不断冲击篮筐，老将王治郅命中关键三分。
但西班牙队的整体实力更胜一筹。保罗·加索尔在关键时刻连续得分，纳瓦罗和费尔南德斯的外线火力持续输出。
第四节还剩两分钟时，比分是78:84，中国队落后6分。
尤纳斯教练看向高德：“还能上吗？”
高德看了看记分牌，又感受了一下脚踝的疼痛，最终摇头：“我上去只会拖累球队。”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不行。
尤纳斯点点头，没有强迫。
最后的时刻，中国队全力一搏。姚明在篮下强打得分并造成犯规，加罚命中。81:84。
防守端，中国队祭出全场紧逼。刘炜抢断卡尔德隆，快攻上篮得分。83:84。
分差只剩1分。比赛还剩最后28秒。
西班牙队进攻。保罗·加索尔在低位要球，背打姚明。时间一秒秒流逝，保罗转身勾手——
球进。83:86。
比赛还剩9秒。中国队暂停。
最后一攻，球发到姚明手中。姚明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对保罗的防守，强行出手——
球砸在篮筐后沿，弹出。
易建联拼抢篮板，补篮——
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滑出。
终场哨响。
83:86。中国队以3分之差惜败。
五棵松体育馆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掌声——不是庆祝胜利的掌声，而是献给拼搏者的敬意。
西班牙队球员走过来与中国队员握手。马克·加索尔特意走到高德面前：“德哥，你打得……”
“你们赢了。”高德打断他，伸出手，“恭喜。”
马克握住他的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赛后更衣室里，气氛比输给美国队时更加沉重。因为这场球，他们本有机会赢。
尤纳斯教练走进来，看着垂头丧气的队员们，忽然笑了。
“先生们，”他说，“知道我们今天输了多少分吗？3分。知道我们输给的是谁吗？世界冠军。”
他走到更衣室中央：“两场比赛，对美国输21分，对西班牙输3分。这意味着什么？”
队员们抬起头。
“这意味着我们在进步。”尤纳斯声音提高，“这意味着我们离世界顶级水平，越来越近。”
他看向高德：“特别是你，高德。今天你证明了一件事：当你健康时，你可以和世界上任何球员对抗。”
高德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
“现在，小组赛一胜两负。”尤纳斯环视所有人，“我们还有两场比赛。下一场对安哥拉，必须赢。再下一场对德国，也要赢。这样，我们就能出线。”
“能做到吗？”
“能！”更衣室里响起整齐的回答。
回奥运村的大巴上，高德坐在最后排，左脚高高架起。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封闭针的效果已经完全消退。
手机震动，是高圆圆发来的信息：“看到了，很心疼。好好休息，别硬撑。”
他回复：“我会的。”
又一条信息进来，是比尔·达菲发来的：“NbA几家球队的经理都给我打电话了，他们看了你对美国和西班牙的比赛，评价很高。灰熊管理层也说，他们为你骄傲。”
高德看着这条信息，笑了笑，没有回复。
他望向窗外。北京的夜色中，奥运五环的标志在远处闪烁。
两连败，但希望还在。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但他和他的队友们，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