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城的雨丝裹着百年沉香的沉郁，自铅灰色云翳间垂落时便凝成细如绣针的晶线。药师殿的青琉璃瓦棱上，每道鸱吻雕塑的唇角都悬着三寸冰棱，雨丝撞上飞檐边缘便碎成千万颗珍珠，在朱漆廊柱间织就半透明的水晶帘幕 —— 那帘幕里浮动的不仅是水痕，更有藏经阁漏出的檀香残韵，被雨丝牵连成若隐若现的梵文咒纹。
张阿铁膝下的蒲团已褪成月白色，经纬间嵌着细碎的菩提木屑，膝头压出的凹痕里积着三两点雨珠。他垂眸望着掌心那片鹅黄色菩提叶，叶脉间嵌着的星砂正随呼吸明灭：细如芥子的金色砂粒沿着主脉排列成北斗形状，每当雨滴穿过帘幕落在叶尖，星砂便会泛起涟漪般的微光，将坠落的水珠拆解成亿万闪烁的光点 —— 那些曾在熔炉中需要疯狂吞噬的星瘴，此刻正以每片雨鳞为载体，自然流淌成掌心纵横的归墟道纹。
雨雾漫过他灰白的鬓角，在耳后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颈间那道当年被导航晶石贯穿的疤痕滑落。他却不再如首月般紧绷神经，任由道种在膻中穴缓缓旋转，看着琉璃瓦上的雨流汇聚成渠，顺着殿角蟠龙柱上的云水纹雕刻注入放生池 —— 每道水痕划过砖缝时，都在青苔表面映出微型的星舰残骸投影，却又在触及池面的瞬间，化作游鱼摆尾搅碎的满池金鳞。
当第七片菩提叶落在膝头，他忽然发现雨丝穿过水晶帘幕的轨迹，竟与识海里四境归墟的星图完全重合：飞檐滴落的雨线是天枢星位，殿角铜铃摇晃的弧度暗合荧惑运行，就连自己呼吸时胸前起伏的频率，都恰好对应着熔炉中混沌火转为琉璃色的刹那。掌心星砂突然发出蜂鸣，将最新坠落的雨滴拆解成更细密的光网，那些曾需要拼尽全力炼化的罪业道韵，此刻正如同檐角铜铃被雨丝轻叩，自然而然地发出清越回响，却不必再动用识海去强行吸纳。
他屈指轻弹叶片，星砂光点便乘着雨丝飘向放生池，在水面激起的每圈涟漪里，都显化出伽蓝城三十六座殿阁的微缩倒影。雨水顺着眉骨滑入眼角的瞬间，他忽然笑了 —— 初入四境的玄妙，原不是将万物吞入熔炉炼化，而是让每滴浸透沉香的雨，每片嵌着星砂的叶，都能在眼瞳中自然流转成道，如同此刻他望着水晶帘幕时，不必再撕裂经脉去抓取，那些曾需要燃烧自己才能获得的道韵，正随着雨丝的节奏，缓缓渗入灵魂的每道褶皱。
再看下去，眼珠子怕要掉进叶脉里生根发芽喽！龙焱的鹿皮靴地踏碎青砖凹凼里的积水，溅起的泥点悬在半空，被他一缕混沌气捏成叉腰瞪眼的泥偶，薛九姑那婆娘送的新行头，试试？玄色鲛绡袍兜头罩来，衣襟处暗绣的冰龙纹路遇归墟道韵，竟如活物般游弋起来，鳞片掠过布料发出沙沙微响。
青溟的冰魄刻刀悬在摊开的《楞伽经》上，刀尖一滴浓墨将坠未坠：西漠的烈日能烤裂玄铁，这冰蚕丝混着北极星砂织的料子，倒能抵几分酷热。她眼波流转，霜气倏然缠住龙焱袖口，昨日功德箱失窃的酥油饼，油渍还挂在龙尊的袖里呢。
老子这是替佛祖品鉴供品成色！龙焱护着鼓囊的袖袋跳上紫檀香案，齿间还叼着半块金莲糕。碎屑簌簌落在明觉刚扫净的金砖地上，竟自发排成二字。老僧的竹扫帚骤然顿住，帚尖蘸着檐溜在砖面拖出蜿蜒水痕——水迹如墨染宣纸般晕开，渐次显出伽蓝城九街十八巷的详图，城西驿道延伸处，大漠孤烟在虚影里扶摇直上。
张阿铁掌心承着一捧檐溜，水面浮着药师殿斗拱的倒影。像这雨。他屈指轻弹，水珠跃起时化作七十二座佛塔的剪影悬在半空，从前总想着吞尽因果，如今倒想尝尝...水塔忽然坍缩成清露，滴回他掌心，...雨本真的滋味。
龙焱突然从香案跃下，靴底碾碎字迹：腻味了？老子早说伽蓝城的素斋淡出鸟来！他指尖混沌气窜出，裹住半空的水塔残影一阵揉捏，竟塑成张牙舞爪的沙蝎，西漠的烤骆驼才叫吃食！整只架在红柳枝上，粗盐粒子混着沙棘汁往焦皮上一抹...他喉结滚动，袖中油纸包飘出酥油香。
赤沙渡往西三百里，有片胭脂棘青溟的刻刀终于落下，墨滴在经卷绽开霜花，花开时如血海铺地，花刺却淬着见血封喉的毒。霜花里浮出细密花枝，尖刺顶端凝着星舰导航晶石的冷光。
张阿铁左手腕内侧的归墟道纹突然泛起灼烫，那是自熔炉淬炼后首次出现的热感 —— 三道螺旋交缠的金纹像活过来的火舌，正沿着尺骨往肘弯攀爬，每掠过一处曾被星舰残骸割伤的旧疤，便激起细密的冰蓝色磷光。他垂眸时恰好看见，殿外雨幕中那缕逃逸的霜剑阁残魂正撞向廊柱间悬挂的鲛绡帷幔。
残魂呈青灰色半透明状，周身裹挟着北极特有的冰晶碎末，在雨丝中划出的轨迹如同被冻住的闪电。鲛绡帷幔是青溟峰弟子手制，冰蓝色底料上绣着九爪冰龙，龙鳞处缀着米粒大的东珠，此刻残魂撞在龙首位置，东珠应声爆碎，迸出的冰棱却未坠落，反而在帷幔表面烙出碗口大的焦痕 —— 焦黑纹路呈蛛网状蔓延，边缘却凝着未融的冰晶，像极了熔炉第一层星图崩毁时的模样。
他指尖抚过灼痕，焦黑纤维在指腹传来结痂剥落的脆响，忽然有细小的痒意从指腹传来 —— 焦痕中心竟鼓起米粒大的嫩芽，嫩尖顶开炭化表皮的瞬间，鲛绡上的冰龙绣纹突然活了过来，龙目处的残珠碎光汇入嫩芽，化作叶脉里流动的星砂。张阿铁眼睁睁看着焦黑纤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先是边缘泛起翡翠色绒毛，接着整片焦痕如同春雪融化，露出底下新生的鹅黄叶片，叶尖还挂着雨丝凝成的露珠，倒映着他腕间尚未褪尽的金纹。
原来如此... 他轻声呢喃，指尖捏住那片新生的叶芽，感受着叶脉里传来的微弱搏动 —— 这株从焦黑中诞生的幼苗，根系竟在鲛绡纤维间织出微型的归墟星图，每根须蔓都对应着他体内三百六十处穴位。当雨丝再次打在帷幔上，破损的冰龙绣纹处突然生长出真实的藤蔓，嫩芽顺着焦痕边缘攀援，转眼便在鲛绡上开出三朵冰蓝色小花，花瓣纹理与他腕间道纹完全一致。
殿外惊雷响起时，他看见更多的雨丝穿过残魂破碎的位置，在焦痕新生的叶片上折射出七彩光晕。那些曾需要动用道种才能炼化的残魂力量，此刻正随着叶芽的生长自然融入血脉，焦黑与嫩绿的交替间，他忽然明白四境归墟的真意：并非将万物焚炼为虚无，而是让毁灭与重生在掌心跳动如呼吸 —— 就像此刻指间这株从灰烬中萌发的幼苗，根系深扎焦土，却将残魂的霜气酿成了叶片上的朝露。
雨幕渐歇时，他腕间的道纹已褪回淡金，唯有掌心残留着新叶的清香。被残魂撞破的鲛绡帷幔上，冰龙绣纹与新生藤蔓完美交织，龙爪处甚至结出了米粒大的冰晶果实。张阿铁忽然轻笑，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菩提叶，叶脉间的星砂与腕间道纹同时亮起 —— 原来枯荣从不是单极的转换，而是让毁灭的焦痕成为重生的纹路，在翻掌之间，让万物都成为归墟道韵里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