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链摩擦着脖颈和手腕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以及更深沉的、金属特有的寒意。楚默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西楚锐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穿过县府那阴森的庭院。
脚上的破旧布鞋早已磨损不堪,几乎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脚底板直接摩擦着坑洼不平的碎石地面,传来一阵阵钝痛。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身体的痛苦,与精神上经历的漫长凌迟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庭院外,原本死寂的街道,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涟漪。一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百姓,被军士们凶恶的呵斥和明晃晃的兵器驱赶着,畏缩地聚集在远处,踮着脚,伸着脖子,像一群等待观看某种罕见仪式的麻木观众。
“看!是那个小吏!”
“就是他……之前还在衙门口熬过粥……”
“呸!假仁假义!要不是他们这些狗官把粮食都弄没了,俺爹怎么会……”
“嘘!小声点!军爷看着呢……”
“是要杀头了吗?也好……少一个吃官粮的……”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断断续续地飘进楚默的耳朵里。声音里混杂着好奇、冷漠、幸灾乐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兔死狐悲般的凄凉。没有人为他喊冤,没有人感到意外。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一条卑微的生命如同草芥,它的消亡,不过是这巨大苦难画卷上,一道微不足道、转眼即忘的笔触罢了。
阳光有些刺眼。楚默被拖行着,眯起了眼睛。阳光照在他脏污的吏服上,照在他枯槁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有一种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的荒谬感。
他要死了。
因为一个他从未犯下的“贪墨”之罪。
因为一套他无力反抗的官僚和军事机器。
因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霸王的烦躁心情。
这理由,荒诞得让他想放声大笑。
可是,笑声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带着铁锈味的咳嗽。他咳得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引得押解他的军士不耐烦地狠狠拽了一下铁链,勒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一片混沌和窒息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流星,突然击中了他!
数据!
他的计算!
那卷记录着真实账目、记录着官仓从287石到彻底归零过程的简牍!
那卷他曾试图向司马校尉展示、却被对方鄙夷地打飞踩碎的木牍!那卷凝聚了他无数个夜晚心血、试图用理性对抗荒谬的证据!
它或许还在!就在那间倒塌了门板的官署里,在某个角落,和那些散落的、无用的竹简混在一起!
那是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是他并非“贪墨”,而是试图厘清真相的唯一痕迹!是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蛮荒时代留下的、最后的、可怜的理性印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突然涌遍了他近乎枯萎的四肢!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冲动,驱使着他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哪怕无人理解,哪怕被再次嘲笑,他也要说出来!他不能就这样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像一只沉默的羔羊般走向屠刀!
“等……等等!”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破风箱般的喊声。
押解的军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囚徒还会挣扎。为首的锐士头领也皱紧了眉头,按住了刀柄,眼神冰冷地扫过来。
“我……我有话要说!”楚默喘息着,眼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激动而焕发出一种异常的光芒,他奋力挣扎着,试图指向县府官署的方向,“证据!我有证据!账目!真正的账目!官仓只有二百八十七石!我没有贪墨!是制度!是战争!是你们要的太多!你们看啊!”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他拼命扭动着被铁链束缚的身体,想要挣脱,想要冲回那间官署,去找到那卷可能早已被尘土掩埋、或者被当作引火之物的简牍。
周围的百姓们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更加茫然和疑惑的神情。什么二百八十七石?什么账目?这些词汇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他们只关心下一顿饭在哪里。这个将死之人的呼喊,在他们听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疯话。
“聒噪!”锐士头领脸上闪过一丝极度不耐的厌恶,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堵上他的嘴!”
一名军士得令,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扯下一块不知原本用作何途、满是汗渍和油污的破布,粗暴地就要往楚默嘴里塞去!
“不!你们看!看啊!”楚默拼命躲闪着,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呐喊,“那卷竹简!上面有数字!有计算!粮食不是被我贪了!是被运走了!是被战争吃掉了!是你们!是你们所有人!”
他的挣扎在训练有素的军士面前显得如此无力。破布最终还是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和腥臊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让他一阵阵反胃,几乎呕吐,却因为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如同困兽般的沉闷嘶鸣。
他想说的话,他想展示的证据,他最后的、可怜的申辩,全部被这块肮脏的破布堵了回去,化为无人能懂的噪音。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污垢,留下两道泥泞的痕迹。
不是悲伤。
是极致的无力和荒谬。
在这个只认刀剑和强权的世界,理性、数据、真相……是多么苍白可笑的东西。它们甚至不如一块堵嘴的破布有力。
军士们不再给他任何机会,更加粗暴地拖拽着他,继续向那片已经清空、作为临时刑场的空地走去。
远处的百姓们,看着这场短暂的、莫名其妙的骚动平息下去,看着那个小吏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一样,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眼神中的茫然很快又被麻木所取代。
或许,真是个疯子吧。
疯了也好,死了也好。
这世道,谁又比谁清醒多少呢?
阳光依旧刺眼。
楚默被拖行着,嘴里的破布让他呼吸困难,视野开始模糊。
他最后的一点挣扎,最后试图发出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彻底沉没于无边无际的、冷漠的黑暗之中。
【叮!临终申诉程序启动失败。原因:沟通渠道被物理性阻断,目标受众(民众\/军士)理解能力及兴趣度均为零。成就:‘对牛弹琴大师’、‘无效呐喊者’已获取。系统最终点评:亲,试图用ppt向原始人解释核裂变,勇气可嘉,但下次别试了。(当然,您可能也没有下次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