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震得地面都发颤的巨响，撕开了东仓的夜空！被士兵们撞了足足一刻钟的仓廪侧墙，终于扛不住巨木的撞击——砖石混着碎土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像黑色的巨浪，扑得前排士兵满脸都是，呛得人不住咳嗽。
“快！沙土！往里面灌！别让火复燃！”徐世积的吼声穿透烟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另一只手指着豁口，眼神亮得吓人——此刻他哪还有半分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狼狈，活像一头盯着猎物的雄鹰。
早就在旁边待命的士兵们，立马扛着装满沙土的箩筐冲上去。箩筐是用藤条编的，沉甸甸的沙土压得藤条“咯吱”响，士兵们的肩膀被勒出红印也顾不上，拼尽全力把沙土往豁口里倒。黄色的沙土顺着豁口倾泻而下，像一条奔腾的小瀑布，落在仓内残存的火苗上，发出“滋滋”的闷响，原本还在冒烟的地方，渐渐被沙土盖得严严实实。
“水！继续泼水！把外墙的温度降下来！”徐世积又喊了一声。提着水桶的士兵们立马跟上，水桶里的水泼在被火烤得发烫的墙上，瞬间变成白雾，空气中的焦糊味混着水汽，呛得人眼睛发酸。
王临也挤在救火的人群里，双手抓着一个簸箕，往豁口里递沙土。他的袖子被火星烧了个小洞，脸上满是黑灰，却没心思管——眼角的余光始终锁着那个驼背火头军。只见那驼背正站在不远处，指挥着两个小兵搬沙土，动作看似麻利，可每次转身，眼神都会往起火的仓廪瞟，嘴角还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意藏在帽檐的阴影里，像淬了毒的针，看得王临心里发寒。
就是他！王临攥着簸箕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这火就算不是他亲手点的，也绝对是他通风报信！可现在火还没完全灭，要是冲上去抓人，没凭没据，反而会打草惊蛇。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继续帮着递沙土，目光却像黏在了驼背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仓廪里的浓烟终于变薄了，连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沙土盖灭。士兵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有的直接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气，灰头土脸的模样，活像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焦糊的粮味、呛人的烟味，还有湿沙土的腥气，闻着就让人胸口发闷。
徐世积站在被熏得漆黑的仓廪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豁口前，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粮袋烧得焦黑，有的还冒着青烟，没烧着的也被水浸得发胀，软塌塌地堆在地上。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连握着佩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损失多少？”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仓曹王主事跑了过来，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开，留下两道白印，声音带着哭腔：“回将军，初步点了一下，上等粟米烧了近千石！还有两千多石粟米的粮袋被水浸了，得赶紧搬到太阳底下晒，不然就发霉了！万幸...万幸王安置使发现得早，救火也快，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这一整个仓廪的粮，就全没了！”
近千石！王临心里也咯噔一下——这千石粮食，够流民营地的三百多人吃三个月，在这粮食比金子还贵的乱世，简直是挖了徐世积的心头肉！徐世积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连牙齿都咬得“咯吱”响：“查！查起火原因！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的！”
“是...是人为纵火！”王主事赶紧说，“我们在里面找着了火油的痕迹，还有一束烧剩的干草，一看就是引火用的！而且...而且仓门是从里面用三根粗木桩顶死的！”
人为纵火！还是里应外合！王临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顶死仓门，就是为了拖延救火的时间，好让火越烧越大！
徐世积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同样一身狼狈的王临身上：“王临！你昨晚为什么会在东仓？你喊的‘里面有人’，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王临身上——有怀疑的，有好奇的，还有几个军官眼里带着审视，仿佛在看一个可疑的奸细。王临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躬身行礼：“回将军！卑职昨夜带着巡哨队巡逻，路过东仓附近时，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东仓里钻，看着就不对劲！卑职担心他图谋不轨，就没敢声张，悄悄跟了过去，后来攀上仓廪的气窗往里看，发现里面有好几个人影在动，还听到‘咔嚓咔嚓’的撬动声！卑职怕他们是要纵火，就喊了一声示警，结果惊动了守军，只能赶紧跳下来跑了...没一会儿，火就烧起来了。”
他故意隐瞒了自己是专门来查驼背火头军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是说了，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别有用心。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驼背的身影——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你看清里面的人影长什么样了吗？或者潜入东仓的人，有什么特征？”徐世积追问，眼神锐利得像要把王临看穿。
“夜色太暗，潜入的人跑得太快，没看清。”王临如实回答，“仓里的人影躲在角落的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一点金属反光，像是拿着什么工具，肯定不是守仓的士兵！”
徐世积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既然怀疑有人纵火，为什么不先禀报我，反而自己去冒险攀爬？”
“事态紧急！”王临赶紧说，“卑职怕一去禀报，耽误了时间，贼人就得手了！而且当时也没证据，冒然禀报，万一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抓他们就难了！所以卑职才决定先去探查，确认了再禀报...是卑职行事鲁莽，请将军责罚！”说着，他单膝跪地，头微微低着——他知道，自己擅自行动，确实不合规矩。
徐世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临，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起来吧。你虽然行事鲁莽，但要是没有你及时示警，这火恐怕就不是烧千石粮这么简单了。功过相抵，这次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谢将军！”王临站起身，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徐世积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这案子疑点太多！内鬼不除，黎阳仓就永无宁日！王临！”
“卑职在！”
“你是最先发现异常的，这案子就交给你，协助仓曹和军法司彻查！一定要把纵火的元凶和他的同党揪出来！有任何线索，立刻来报！”徐世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官和吏员，声音带着威慑力，“任何人都不许阻挠查案！要是敢违抗，军法从事！”
“卑职领命！”王临精神一振——这正是他想要的！有了徐世积的授权，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查宇文阀的内应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里，一个站在王主事身后的中年文吏，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那人穿着青色的吏服，留着山羊胡，正是仓曹的吴书办。他原本站得笔直，听到徐世积让王临查案，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躲在王主事身后。
王临心里冷笑——看来这仓城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内鬼，恐怕不止驼背火头军一个！
等众人散去，王临立马去找赵锋。刚走到营地门口，就看到赵锋急冲冲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懊恼。
“侯三呢？昨晚他有没有动静？”王临急忙问。
赵锋一拍大腿，懊恼地说：“别提了！昨晚你走了没多久，侯三就说肚子疼，要去营地外的茅房，溜出了营地！我带着两个兄弟悄悄跟着他，看着他往仓廪署后面的杂物院走，还进去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揣了什么东西，走得飞快，还时不时回头看，那慌张的样子，一看就有鬼！”
仓廪署后面的杂物院？王临心里一动——那个院子离徐世积的住处不远，平时堆的都是破旧的桌椅和没用的木箱，管理得很松，正是偷偷见面的好地方。
“你看清他在院子里见谁了吗？”
“天太黑，院子里又都是杂物，我们只能躲在墙外，没看清里面的人。”赵锋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再靠近点了，现在想想，悔死了！侯三回营地后，就躲在棚子里不出来，翻来覆去的，天快亮了才睡着。”
“他怀里揣的东西...会是什么？”王临摸着下巴，沉吟道，“是传递的密信？还是纵火用的火镰、火油瓶？”他突然想起昨晚在仓廪里看到的金属反光——难道侯三怀里揣的，就是那个会反光的东西？
“赵大哥！”王临眼神一紧，“你现在就带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去那个杂物院！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比如火镰、火油瓶，或者写着字的纸条！动作要快，还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好！我这就去！”赵锋说完，转身就往营地外跑。
王临则转身去仓曹署，想调阅昨夜东仓所有值守士兵和进出人员的记录。刚走进仓曹署，就看到吴书办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毛笔，却半天没写一个字，眼神发直。
“吴书办，昨夜东仓的出入记录，是你负责登记的吧？”王临走过去，看似随意地问道。
吴书办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毛笔差点掉在纸上。他抬起头，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可脸色却有些发白：“是...是卑职登记的，王安置使要查吗？”
“嗯，麻烦吴书办把记录给我看看。”王临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这记录放在里屋的柜子里，我这就去拿...”吴书办说着，站起身，脚步有些发虚，还差点撞到旁边的凳子。
“不急。”王临拦住他，语气突然转冷，“吴书办，我再问你一句，昨夜丑时三刻左右，伙房那边有没有人出入东仓区域？比如...给值守的士兵送夜宵？”
吴书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张了张嘴，声音结结巴巴的：“这...这个...卑职...卑职记不清了...”
看着吴书办慌乱的样子，王临心里更确定了——此人绝对有鬼！纵火案牵扯到的人，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黎阳仓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杀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