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比全然的无知,更加令人痛苦百倍的绝望。
它就像一双无形的、冰冷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你的咽喉,让你在看到了彼岸那璀璨的灯火之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脚下这片无垠的黑暗,给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拖拽、吞噬。
知道了开启机关的方法,却发现那把独一无二的、跨越了千年时空的钥匙,远在天边,在一个你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种感觉,足以将任何一个意志最坚定的人,彻底击垮。
“知道了……知道了也没用啊!”
梁胖子那张写满了绝望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而又痛苦的哀嚎。他伸出自己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那片青铜星空上,被陈晴刚刚标记出来的、那十二个闪烁着希望之光的孔洞,声音沙哑地喊道:
“咱们总不能……总不能拿自己的指头去捅吧?就算捅进去了,里面那玩意儿,认的是虎符,不是咱们这几根肉指头啊!”
他的话,虽然粗俗,却无比精准地,道出了眼前这个死局最残酷的核心。
陈晴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前,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触摸着其中一个孔洞的边缘。
那孔洞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未知的、充满了精密机械与森然杀机的世界。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在那黑暗的深处,一定隐藏着某种极其复杂、也极其精巧的杠杆与卡榫结构,它们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忠诚卫士,只有当那枚拥有着特定形状、特定重量、以及特定铭文凹槽的青铜虎符,以一种分毫不差的姿态插入其中时,才能将它们从那份永恒的沉睡中,唤醒。
用匕首?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来代替虎符?
陈晴的脑中,也曾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当她的目光,扫过那十二个分布在完全不同位置、彼此之间相隔甚远的孔洞时,这个念头,便被她自己给彻底否决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只需要捅进去就能触发的机关。它必然需要某种特定的、按照“十二星次”顺序进行的、协同一致的联动。任何错误的尝试,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孔洞的错误,都极有可能导致整个机关的永久性自锁,甚至,是触发某种更加致命的、无法挽回的……惩罚机制!
一片愁云惨雾,再次如同剧毒的水银蒸汽一般,笼罩在了这片狭小的、本就已经被绝望浸透了的空间之中。
而就在这片死寂与绝望,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刻。
那个一直靠在墙边,在高烧与剧毒的梦魇中,不断挣扎的林岳,他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压抑的呻吟,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机关……不是死的……”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含糊不清,仿佛只是梦境中最破碎的、毫无意义的片段。
“……反向……给它……压力……”
这几句完全不连贯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胡言乱语的呓语,在此刻这片死寂的环境中,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清晰地,传入了陈晴的耳中!
那一瞬间,陈晴的整个身体,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来自九天之上的闪电,给狠狠地击中了!
她猛地转过身,那双本已黯淡下去的眼眸之中,骤然爆发出了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璀璨夺目的神采!
“反向……压力?”
她站在原地,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林岳刚刚说出的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
梁胖子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陈晴猛地抬起头,在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前,如同困兽般,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的念叨声,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切:
“反向压力……反向压力!对!对!就是反向压力!”
突然,她那来回踱动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得如同此刻正悬挂在他们头顶的、那盏强光手电的灯珠一般,充满了某种近乎于疯狂的、绝处逢生的智慧光芒!
她猛地转身,看向依旧一脸茫然的梁胖子,一字一顿地,用一种既激动,又无比凝重的声音说道:
“胖子哥,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办法……非常,非常的……危险!”
梁胖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办法?”
陈晴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用一种尽可能清晰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飞快地说道:“这套‘星宿密码锁’的机关原理,我猜,应该是用虎符,依次插入那十二个孔洞之中,然后,凭借虎符自身的重量和形状,从外部,向内部,去推动孔洞深处的某个杠杆,或者转轴,从而,一步一步地,解除掉门体内部的那些连锁卡榫!”
她用手做了一个向前推的动作,加重了语气:“你看,这是一个‘推’的动作!是一个从外向内的、主动的施力过程!”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虎符,我们无法完成这个‘推’的动作!”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越发的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科学家的、独有的疯狂与自信!
“但是!如果我们不能从外面‘推’,那我们……能不能……从里面,把它给‘炸’开呢?”
“炸?!”
梁胖子听到这个字,整个人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从地上一蹦三尺高,失声惊叫道:“陈小姐,你……你疯了?!咱们上哪儿找炸药去?再说了,就算有,这可是在古墓里!万一没掌握好剂量,把这门给炸塌了,或者,把这山给炸出个窟窿,那咱们三个……都得被活埋在这里头啊!”
“不,我说的‘炸’,不是你想的那种炸!”
陈晴冷静地摇了摇头,她迅速地打开了自己的那个、如同百宝箱一般的双肩重装背包,从最底层的一个防水密封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样,与这千年古墓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瓶用棕色玻璃瓶装着的、标签上写着化学符号“Na”的、被浸泡在煤油里的……金属钠!
一个空的、已经喝完了水的塑料瓶。
以及,她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军用水壶。
这些,都是当初她为了应对各种复杂的野外地质勘探工作,而特意准备的一些最基础的化学实验用品,却没想到,在今天,在这里,它们竟然要被用来,执行一项如此疯狂,也如此大胆的……“手术”!
她将那瓶金属钠,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抬头看着依旧满脸惊恐与不解的梁胖子,用一种近乎于科普的、冷静而又清晰的语气,解释道:
“胖子哥,你听我说完。我不需要那种能开山裂石的烈性炸药,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用暴-力去摧毁这扇门,那根本不可能。我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能够在那些极其狭小、且相对密闭的孔洞内部,于一瞬间,产生出巨大压力的东西!”
她指着那瓶在煤油中安静沉睡的金属钠,继续说道:“这就是金属钠,一种我们在高中化学课上,都学过的东西。它有一个最显着的,也是最危险的特性——遇水,会发生极其剧烈的化学反应!”
“当它接触到水的瞬间,就会释放出大量的氢气,并且,产生出足以将这些氢气瞬间点燃的、恐怖的高温!氢气在密闭空间内被瞬间引燃,就会造成一次规模虽然很小,但能量却高度集中的……爆炸!”
“你想想看,”陈晴的语速越来越快,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痴迷的、属于智者的光芒,“这个爆炸的威力,虽然远远不足以炸毁这厚达数米的青铜巨门,但是,它在那个狭长的、只有手指粗细的孔洞内部,所形成的、那股强大的、由内向外的反向冲击波,就足以……足以完美地模拟出,那枚青铜虎符从外部插入时,所产生的那个‘推’的动作!”
“我们,要用十二次精密的、可控的、小型的爆炸,强行地、反向地,把门体内部的那些卡榫,一个一个地,给硬生生地……顶开!”
梁胖子,彻底地,听傻了。
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文静秀美,此刻却冷静地、条理清晰地,向他阐述着一个如何用化学品去“引爆”一座千年机关的疯狂计划的……女孩。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天才……
不,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一个穿着考古学家外衣的、不折不扣的……科学疯子!
这是一个天才而又疯狂的设想,这是一个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充满了未知风险的豪赌!
陈晴,没有再去看梁胖子的反应。
她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和那所剩无几的电脑电量,已经不多了。
她从急救包里,取出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又撕下几张干净的、有一定防水效果的油纸,然后,便戴上了一副薄薄的橡胶手套,屏住呼吸,开始以一种近乎于进行精密外科手术般的、无比专注与严谨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银白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金属钠,切割成了十二份大小几乎完全均等的小块。
她要在眼前这扇,沉默了千年的、象征着汉代机关术最高成就的青铜巨门之上,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密到毫米级别的……“反向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