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晨光初破,肆虐的风雪终于停歇,雪岭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大地。
阿术鲁再次率领契丹武士踏入北麓松林。
三只猎犬在前面探路,鼻息喷吐间在雪地上凝出白雾。
晨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沿着松林缓缓推进。
阿术鲁手持弯刀,刀尖轻轻挑开垂落的冰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雪面平整得如同毛毯,连鸟兽的踪迹都不见,唯有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阿术鲁手中的弯刀“铮”的一声挑开垂冰,霜屑簌簌飞溅。
刀面映照出雪地那诡异的平整,竟没有半点狼的踪迹,只有风卷松涛的呜咽声在山谷中回荡。
突然,最前头的猎犬“黑煞”停下脚步,鼻翼翕动,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
阿术鲁抬手示意众人止步,蹲身拨开浮雪,露出下方泛青的冰层,冰面上几道浅淡的拖痕,像是重物被强行拽过。
他蘸起一点冰屑搓捻,指腹传来黏腻的触感,凑近鼻尖一嗅,一股浓烈的腥气直冲脑门。
“是狼毛!”他冷笑一声,刀锋猛然劈向冰面,冰面“咔”地裂开,深处露出几撮灰白的狼毛,毛根还粘着未冻透的血珠。
阿术鲁拾起那撮染血的狼毛,指尖搓捻间,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暗红的冰晶。他眯起眼睛,顺着雪地上断续的拖痕向前追踪。
契丹武士们无声地散开,弯刀出鞘的轻响惊落了枝头的积雪。
当他们行至一处背风的岩凹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岩凹下的雪地被染成了褐红色,一具残缺不全的人形仰卧在那里。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而是一具被啃噬得支离破碎的白骨。
肋骨森森地刺出胸腔,指骨还保持着抓挠雪地的姿势;头颅歪斜着,空洞的眼眶望向灰蒙的天空;下颌骨不知去向,而身上的衣服正是百花谷流民常穿的衣料。
阿术鲁蹲下身子,紧紧盯着那具被啃噬殆尽的尸骨,眉头越皱越紧。
尸骨所在的岩坑位于北麓陡坡,距离谷中营地足有十里之遥。若此人要出山谷,完全可以走西南密道,那是沈青河亲自设计的隐蔽路线。
可眼前这具尸骨,却偏偏选择了最险峻的翻山路径。
“除非他想避开那些暗哨!”阿术鲁突然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恐惧……
阿术鲁命契丹武士用粗麻布裹紧白骨,疾驰回营。
他心中翻涌着不祥的预感,此人宁冒风雪翻山,必是为掩盖不可告人的行踪!
……
等阿术鲁等人回到营地,将所见所闻逐一禀报给沈青河。
沈青河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残骸,深知事态严重,当即召来了紫莲。
紫莲虽然医术比不上谢玲儿,但在验尸方面却是个中好手。她的母亲曾是江南第一女仵作。
紫莲走上前,挽起衣袖,戴上手套,轻轻用指尖触碰白骨,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
她将白骨平放在草席上,按照人体的顺序排列好。
接着,她用指尖蘸取了一些浓醋,轻轻地擦拭骨面。
醋液渗入骨缝,泛起了细密的气泡,这是骨伤处残留的血渍与酸发生反应的迹象。
她拨开粘连在一起的发丝,发现后脑枕骨有一处凹陷的裂痕,裂痕边缘泛黑,显然是旧伤。
左侧第三根肋骨的断口参差不齐,愈合的痕迹也很粗糙,与狼牙撕咬造成的新伤痕截然不同。
紫莲拿起银刀,轻轻刮着骨面,刮下了一些褐红色的碎屑,说道:“这是铁锈,是刀伤愈合后,铁屑渗入骨缝留下的痕迹。”
她指着肋骨和肩胛处的暗纹,肯定地说:“此人生前至少中过三刀!从刀口走向都是自下而上来看,应该是在战场上迎敌时受的伤。”
说到这里,紫莲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手掌指骨都被毁了,没办法查验他握兵器留下的茧子。”
忽然,她瞥见白骨腰间残留的半截革带,革带内侧竟然刻着“沧州军”三个字,字迹被血垢浸透,几乎难以辨认。
紫莲声音颤抖地说道:“此人绝非流民!他带着旧伤潜伏在谷中,又冒险翻山……”
沈青河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暗自思忖:此人或许是金军派来的细作,亦或是杜充派来的密探!
沈青冷声道:“陈希,立刻将谷外暗哨扩至十里,所有进出山道必须有人盯梢。”
“密道周边再加一倍人手。”沈青河指尖划过舆图,“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谷。”
陈希领命而去……
在谷外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暗哨们各自隐蔽起来。有的藏身在雪松的枝丫间,有的则伏于岩缝之中。
他们每人腰间都系着铜铃,一旦遭遇袭击,扯断绳索,铜铃作响就能发出示警信号。
同时,各条山道上都增设了“连环哨”。
明哨佯装成樵夫在外面活动,暗处则埋伏着弩手,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匠人们更是连夜忙碌,在松枝间悬挂丝线,丝线末端系着铃铛。
这样一来,只要稍有触碰,铃铛就会发出声响,从而能及时发现异常。
与此同时,阿术鲁率领契丹武士再次进入松林。
他们一路搜寻,直至北麓断崖,然而却再也没有新的发现。
……
山谷的营地内,午时刚过,沈青萍抱着书卷从私塾归来……
来到山庄后,沈青萍也曾跟着萧羽雪练过一段时间武艺,可她实在没有练武的天赋,只能放弃。
于是,沈青河便安排她去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沈青萍虽不擅长练武,但教书时格外有耐心,孩子们都喜欢她……
然而今天,她清点读书的孩子时,却发现周鸣没来。这孩子平日里从不缺席,哪怕是风雪天也会准时到堂。
沈青萍来到周家,轻叩柴门,却无人应答。
“奇怪……怎么会没人呢?”她心里犯起嘀咕……
正在她疑惑不解时,刚练武回来的郑默正巧路过,见此情形,问道:“沈小姐,怎么了?我替您瞧瞧。”
他用力推了推门板,却怎么都推不开,很显然,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于是,他俯身从门缝窥视,突然踉跄着往后退,脸色煞白如纸,惊恐地喊道:“血……全是血!”
沈青萍猛地捂住嘴,手中的书卷“哗啦”一声散落在雪地上。
郑默当机立断,抽出单刀劈向门闩。
随着木门洞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