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三月下旬，魔都郊区的摄影棚内，氛围与之前拍摄阴森兰若寺时截然不同。为了营造《新倩女幽魂》游戏中“侠侣对抗赛”的节日氛围，整个绿幕区被装饰得如梦似幻。无数粉白色的仿真花瓣从棚顶缓缓飘落，巨大的虚拟投影将整个场景渲染成一座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古风主城，半空中漂浮着闪烁的粉色爱心和喜鹊光影，擂台四周环绕着发光的情人节主题装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道具组特意喷洒的、带着清甜花果香味的香氛。成群结队的群演们手持各种写着“嗑到了！”“锁死cp！”的荧光道具牌，模拟着游戏世界中玩家们围观喝彩的热闹场面。
徐梓瑜已经换上了小雨妖妖为这次“侠侣对抗赛”特别设计的限量版皮肤戏服。这是一套极尽娇俏柔美之能的装束：内里是淡粉色的抹胸式纱质长裙，外层罩着一件半透明的珍珠白色短纱罩衫，罩衫的边缘缀满了细小的水晶珠片，随着她的动作会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裙摆采用了多层渐变薄纱的设计，内置了微小的LEd灯珠，当她走动时，裙摆会流转出柔和的粉色光晕，并随着步伐洒下细碎的爱心形状光斑。她的长发被精心编成优雅的盘发，点缀着与服装同系列的蝴蝶结发饰和珍珠发簪，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情人节主题海报中走出的精灵，与之前副本中那个带着几分清冷仙气的画魂形象又有了微妙的不同。她安静地站在陈宇（真水无香扮演者）身旁，听着导演的最后指导。
“预选赛的两场戏，核心就四个字——‘菜，但是甜’。”导演用手比划着，重点看向徐梓瑜，“梓瑜，小雨妖妖的操作失误是剧情需要，但你和真水无香的互动一定要自然，要流露出那种小女友的依赖和娇憨。比如，他帮你挡了伤害之后，你不要只是干巴巴地说谢谢，可以下意识地拉一下他的袖子，或者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要带着点后怕、庆幸和一点点小崇拜。这种细节才是cp感的来源。”
陈宇闻言，笑着侧过头，很自然地拍了拍徐梓瑜的肩膀，语气温和而带着鼓励：“放心，打戏的节奏我会带着你，你只管把小雨妖妖那种‘又美又菜’、理直气壮拖后腿的劲儿演出来就行，互动交给我。”
徐梓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导演的要求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她已经设计好了动作流程：第一场对阵小雨青青时，利用画魂的位移技能“飞鸢泛月”，故意“失误”撞向真水无香，制造身体接触；第二场面对曹光和陆二喜时，则要“手滑”将技能打偏，看似帮倒忙，实则微妙地干扰对手，为真水无香创造机会。
“预选赛第一场，小雨妖妖、真水无香组合，对阵小雨青青及其侠侣！各部门准备——Action！”
场记打板声落下，特效组瞬间启动了擂台周围的虚拟烟花和欢呼音效。宋佳（小雨青青扮演者）立刻进入状态，手持一柄装饰华丽的道具法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她身旁饰演其侠侣的男演员也手持长剑紧随其后。徐梓瑜饰演的小雨妖妖似乎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慌忙抬手结印，口中念着技能台词，但释放出的“飞鸢泛月”技能光效却明显偏离了轨道，非但没有击中对手，反而青色的水墨光效直直朝着站在她侧前方的陈宇（真水无香）身后掠去，“砰”地一声在空地上炸开一小片光尘。
“妖妖！你瞄准点啊！”陈宇饰演的真水无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男友反应，他侧身敏捷地格挡开小雨青青侠侣的攻击，语气带着些许哭笑不得，“你这技能放的，差点打到我！”
“我、我手滑了嘛！这个技能轨迹好难控制！”徐梓瑜立刻接上台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慌乱，脚下配合着做出一个踉跄后退的动作，仿佛是被自己的技能后坐力影响，“恰好”就退到了陈宇的身侧。陈宇饰演的真水无香反应极快，顺势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腰际，稳稳地扶住了她，右手则继续挥剑应对对手，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充满了保护欲。
这默契的互动引得周围扮演围观玩家的群演们发出一阵起哄的嘘声和笑声，现场充满了欢乐的cp氛围。导演在监视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最终，在真水无香扎实的输出下，两人轻松赢得了这场对决。下场时，徐梓瑜还不忘对着宋佳（小雨青青）的方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将小雨妖妖那点小得意和娇蛮展现得淋漓尽致。
稍事休息和补妆后，第二场对战开始。这次的对手是饰演“微光”曹光的演员和饰演“欢天喜地”陆二喜的演员。曹光的扮演者气质儒雅，手持长弓，姿态沉稳；陆二喜的扮演者则是一副甜美可爱、需要被保护的模样，紧紧跟在曹光身后。
比赛开始，曹光率先拉弓，一支特效箭矢带着破风声射向真水无香。陈宇敏捷地侧身闪避，随即持剑前冲，试图近身压制曹光。徐梓瑜饰演的小雨妖妖则瞄准了躲在后面的陆二喜，口中念咒，双手结印，释放出画魂的范围技能“江山如画”。然而，技能的光效再次“意外”偏离，原本应该笼罩陆二喜的青色水墨，却歪打正着地砸在了正在与真水无香缠斗的曹光身上，虽然造成的“伤害”不高，却成功吸引了曹光的注意力。
“诶？小雨妖妖，你怎么打我呀？”饰演曹光的演员立刻做出惊讶和不解的表情，台词接得十分自然。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梓瑜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脚步下意识地往真水无香身后缩了缩。
这时，陆二喜的扮演者抓住机会，对着徐梓瑜释放了一个小法术光效。徐梓瑜饰演的小雨妖妖似乎反应慢了半拍，躲闪不及，身上代表护盾的光效微微一闪，腰侧佩戴的、象征血条的微型指示灯随之暗淡了一小格。陈宇饰演的真水无香立刻回头，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护短：“别欺负她！”说着，挥剑格开攻击，将徐梓瑜更好地护在身后。
最终，真水无香成功“击败”曹光，而徐梓瑜则在看似慌乱的后退中，“无意间”用画魂的另一个小技能“水墨留白”的限制效果，困住了试图逃跑的陆二喜，两人有惊无险地晋级半决赛。
“卡！很好！”导演的声音带着赞许，“梓瑜，今天这两场戏的感觉非常对！那种漂亮笨蛋美人拖后腿却意外有点用的劲儿，还有和陈宇的互动，甜度适中，一点也不腻，很好地把游戏里那种‘带妹’的cp感演出来了。”
“谢谢导演，是陈宇老师带得好，现场氛围也帮了大忙。”徐梓瑜谦逊地回应，微微鞠躬。
导演笑了笑，接着说道：“休息一下，准备半决赛。下一场你们的对手是杨乖乖和郑淑，一笑奈何和芦苇微微那对。这场戏的重点是你和郑淑的打戏对抗。”他看向徐梓瑜，语气认真了些，“芦苇微微是近战强势的刀客，而你是脆皮还操作菜的画魂。你要演出那种明明打不过、被压制得很厉害，但为了身边的自家的‘侠侣’（真水无香），还是咬牙硬撑、不肯轻易认输的倔强劲儿。郑淑的气场很强，你要接住，但不能被完全压垮，要演出小雨妖妖特有的那种‘不自量力’却又不失可爱的坚持。”
“我明白了，导演。我会努力找准那种‘笨拙的勇敢’的感觉。”徐梓瑜认真地点头应下。
“我倒觉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是郑淑。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笑意，“梓瑜身上有种韧劲，其实比我更适合演芦苇微微这种独立飒爽的角色。而我……有时候反而觉得自己骨子里更像小雨妖妖，需要被人护着，容易依赖别人。”
徐梓瑜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淑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演的芦苇微微又帅又飒，是很多观众心中的女神，没人能替代的。我这就是在‘演’笨，你是真的大女主气场。”
一旁的编剧也笑着打圆场：“是啊，郑淑你可别妄自菲薄。你们两个是不同类型的美，适配不同的角色。郑淑你的飒爽英气是芦苇微微的灵魂，梓瑜的娇憨灵动是小雨妖妖的精髓，各有各的不可替代性，这才是我们选角成功的地方嘛。”
郑淑听了，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目光低垂下去，看着自己的指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淡和低落。
夜色渐深，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徐梓瑜卸了妆，换回舒适的常服，回到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了轻轻的、带着些许犹豫的敲门声。她打开门，意外地看到郑淑站在门外，脸色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淑姐？快请进。”徐梓瑜侧身让她进来。
郑淑默默地走进房间，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捧着徐梓瑜递过来的温水杯，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梓瑜，”郑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觉得……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徐梓瑜心里一紧，在她对面的床边坐下，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我被我的原生家庭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着，每一步都不能自己做主。”郑淑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痛苦，“进了这个圈子，剧组上下又因为我的名气和各种原因，对我过度保护，把我捧在手心里。看起来是好事，可我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养在精致笼子里的鸟，慢慢地……连怎么飞都忘了，连自己真正想做什么、能做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活着……太痛苦了。”她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我有时候想，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彻底解脱算了。”
徐梓瑜的心沉了下去。她沉默了几秒，组织着语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冷峻的现实感：“淑姐，首先，你得明白，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更不是可以被随意摆布的工具。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清醒的残忍，“我们也必须承认，在这个圈子里，很多时候我们确实像是被资本、流量和各方势力精心打扮、推到台前的‘戏子’。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很难有真正的回头路。我们承受的职业压力、舆论压力，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大得多，甚至……我们连公开崩溃、发疯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她顿了顿，想起自己了解到的更残酷的行业现状，继续说道：“你可以去看看韩国那边的娱乐圈，竞争和生存环境比我们这里还要残酷数倍。某些阴暗的规则下，女艺人被迫陪酒陪玩的现象屡禁不止，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大环境，让很多有才华的女性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相比之下，我们至少……还拥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哪怕这个选择只是在‘忍受’和‘离开’之间。你说你想选择‘离开’，但你真的甘心吗？甘心就这样放弃你努力得来的一切？甘心让那些控制你的人得逞？”
“我不甘心……可是我看不到别的路啊。”郑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哽咽，“从踏入这个名利场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没有退路了。我找过最好的心理医生，试过各种方法，但都没用。我得的好像不是普通的抑郁症……它是一种很特殊的类型，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两样，但只要遇到特定的压力情境，或者见到某些特定的人，就会突然失控——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大发脾气、摔东西，或者控制不住地大哭大笑，甚至……伤害自己。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了。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哪天在片场突然发作，毁了整个剧组的进度，更怕……怕连累到你，毁了你的职业生涯。”
徐梓瑜感到一阵揪心，她能想象这种隐性心理疾病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恐惧。她放柔了声音，尽管知道可能用处不大，还是努力安慰道：“这种复杂的心理问题，国内外顶尖的专家可能都还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但也许，它并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抑郁症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尽量保持冷静，不要让那些负面的想法完全占据你的大脑。”
“我冷静不下来……”郑淑用手捂住脸，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我怕我撑不到戏拍完……我怕我哪天真的彻底崩溃了，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徐梓瑜沉默了。她起身抽了几张纸巾，轻轻塞进郑淑手里，然后坐回原位，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静静地陪伴，让郑淑知道，在这个看似浮华喧嚣、实则冰冷孤独的圈子里，至少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挣扎。窗外的夜色浓重，房间内只剩下郑淑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敲打着寂静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