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日子被拉得很长,像融化的蜜糖,黏稠而甜腻。白日的蝉鸣吵得人心浮气躁,直到夜幕降临,暑气稍退,晚风才带来一丝难得的清爽。
宁晚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她不再需要绷紧神经应付考试和论文,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看书,陪母亲去市场买菜,或是和高中时期依旧保持联系的朋友小聚。日子安逸得几乎能听到时光流淌的潺潺声。
与江野的见面,也染上了夏日特有的松散。他们不再固定约在梧桐树下,有时是傍晚一起去新开的书店逛逛,有时只是简单地在街角的冷饮店坐一会儿,分享一支雪糕。话题依旧围绕着学业,但多了许多闲笔。他会说起实验室里某个脾气古怪但才华横溢的师兄,她会吐槽社团里沟通不畅遇到的乌龙。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内容,悄然填补着因专业差异而逐渐扩大的知识鸿沟,让那个在学术上愈发遥不可及的江野,重新变得具体而真实。
一个周六的晚上,两人看完一场晚场电影,顺着河滨路慢慢往回走。月色很好,洒在河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箔。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中,与月光交织,朦胧而静谧。
“下学期,”宁晚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随口提起,“我们专业有个去b大交流一学期的名额,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b大是国内行为经济学研究的重镇,对她而言诱惑极大。
江野的脚步未停,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机会很好。”
“但是竞争应该很激烈,”宁晚微微蹙眉,“而且,如果去了,就要延迟一学期……”她没说完,但彼此都明白那未竟之语——延迟一学期,意味着他们约定的在A大重逢的时间,也要相应推迟。
江野沉默了片刻,河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没有立刻给出建议,而是问:“你想去吗?”
“想。”宁晚回答得没有犹豫。那是她兴趣所在,是能让她眼睛发亮的方向。
“那就去争取。”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时间不是问题。”
不是“没关系”,也不是“我等你”,而是更笃定的“时间不是问题”。仿佛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早已超越了具体的时间节点,成为一种更为恒久的、关于共同前行的信念。
宁晚的心像是被这简单的一句话轻轻托住了,所有关于时间的顾虑瞬间消散。她抬起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有些清冷的侧脸,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
“嗯。”她重重点头,感觉前路豁然开朗。
走到分别的巷口,江野像往常一样停下脚步。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叠在一起。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比之前那个文件袋更厚实一些的牛皮纸袋,递给她,“之前你说对博弈论与制度演化感兴趣,这是一些基础文献和几个经典模型的详解。”
宁晚接过,袋子沉甸甸的,里面知识的重量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忽然想起寒假时他给她的那个文件袋,想起这半年来的阅读、思考和那些深夜的邮件往来。
“江野,”她握着袋子,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好奇和狡黠,“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像下棋一样,一步一步,给我这些资料?”
从最开始的宏观指引,到后来具体领域的入门,再到如今更深入的分支……这太像一套精心设计的、循序渐进的培养方案。
江野闻言,微微一怔。月光下,他的耳廓似乎不易察觉地泛起了些许红晕,与他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形成了微妙的反差。他移开目光,望向巷子深处模糊的黑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不是。”他回答,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只是恰好看到,觉得你可能需要。”
这解释实在算不上高明,甚至有些欲盖弥彰。
宁晚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近乎“窘迫”的神态,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眼里漾开真切的笑意。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个厚厚的纸袋更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一个滚烫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知道了。”她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谢谢。”
江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见她笑得眉眼弯弯,那点不自在似乎也悄然消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温柔的涟漪。
“回去吧,不早了。”他低声说。
“好,你也是。”
宁晚抱着那个承载着“恰好”与“需要”的牛皮纸袋,转身走向自家楼道。脚步轻快,像是踏着月光编织的阶梯。
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直到她走进楼道,按下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宁晚看着金属门上模糊倒映出的、自己带着笑意的脸,心里被一种饱满而踏实的幸福感充盈着。
那个关于“是否计划好”的问题,他给出了一个蹩脚的答案。
但她知道,真正的答案,早已写在过去无数个沉默的陪伴里,写在那张写满公式的纸条上,写在每一次精准的指点中,写在他此刻微微泛红的耳廓上,更写在她此刻加速跳动的心房里。
夏夜温柔,蝉鸣渐歇。
一个未启封的答案,比任何明确的誓言,都更让她心动。
她知道,前路可期,而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