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戒严三日后，城内的百姓怨声鼎沸。大大小小的店铺多半都关着门，连出门买个菜，都要得到里正的许可。就算得到了许可，在街道上也会遭到官兵的盘问。
彻底点燃民众怒火的，刚开始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北城有个泥瓦匠，名叫王全。他的小儿子咳嗽发烧，他便想到街上去买点药。
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巡查的士卒。一问之下竟然没有放行条，二话不说便将他拿住，带到了里正和管辖这片区域的都尉面前。
“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去过北方？出门是要干嘛？”里正与都尉正喝着茶，头也不抬地问道。
“里正大人，我是王全啊。”王全道：“咱们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了，我最远只去过京城的郊县，您是知道的。”
“啪”，一旁的都尉拍案而起，呵斥道：“叫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哪那么多家长里短。在本都尉面前，什么交情都没用。”
憨厚本份的王全被都尉的气势吓住，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才将事由说清楚。
“回去，将郎中的诊断方子拿过来，我便开条子给你。”里正依然耷拉着眼皮。
“两位大人，这……这不还没来得及去找郎中嘛。”王全辩解道。
“没有方子，我们怎么知道你出门是因为儿子生病了？而不是与约好的蒙古细作传递消息？”都尉冷冷地道。
“我……我一介草民，哪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王全急道。
里正和都尉本意不过是靠这批条的权力收受一些钱财，可这王全却是一根筋，完全不懂里面的七弯八拐。
“如果拿不出方子，那你就有勾结鞑子的嫌疑，咱们就有权扣押审问你。”里正道。
除了勒索些散碎银子外，里正还有自己的小心思。这王全手艺不错，人也踏实肯干，平日里街坊有个大事小情都主动帮忙，因此人缘极好，有邻里甚至提出让王全当里正。而这正是里正不喜他的原由。
“我……我只是上街为家中小儿买副治咳嗽的药，哪……哪有什么方子。”王全满脸通红道。
“既然没有方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哪，将这勾结鞑子的疑犯抓起来。”都尉一声令下，众兵丁一拥而上。
王全极力反抗。他力气颇大，六七名兵丁好不容易才将他按住。
“你……你们空口无凭，诬陷于我，我……我要上告。”王全拼命挣扎，大吼道。
都尉只想扣押王全，然后让人去通知其家人拿钱来赎，可见王全不惧他的官威，竟然还想上告，气急败坏之下，怒道：“将疑犯杖责十军棍，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王全的家人知悉事情后，忙带着银两找上都尉和里正。可王全却死活不愿意出狱。他平白无故受到了冤屈，还被责罚十军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讨个说法。
狱卒在都尉的指使下，对王全百般刁难，被褥发霉发臭，馊了的饭菜里有鸡屎，半夜将他提出来审问……可王全依然咬牙坚持，不肯出狱。
都尉最后没办法，只得在某个夜晚，将王全扔到了他家门口。寒冬的夜里，数日未进粒米的王全，伤病饥饿之下，冻死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第二日清晨，当王全的妻子打开院门，发现已经发青的尸体时，当即晕厥过去。王全的母亲也因此事一病不起，两日后也一命呜呼。
王全受诬陷勒索致死的消息，像一颗掉入草堆的火苗，瞬间点燃了百姓的愤怒。
首先是受过王全恩惠的邻里，写好状纸，要去京兆尹上告都尉和里正。被都尉派人拦下来后，更多的人参与了进来，最终引爆了全城。
沸腾的民意与严厉的戒严，形成了严重的对立。不时有民众与士卒、衙役冲突，导致有人受伤的消息传出。
“这是什么？这就是赤裸裸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朝堂上，关正岳咆哮着：“谁也不能保证我们是不是下一个王全、刘全、张全，必须一查到底，必须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身为御史大夫的关正岳此时义愤填膺、义正言辞，俨然是一位为民发声的父母官。
“众位爱卿，对于此事，还有什么想说的？”魏兴帝语气淡定地道。
“启禀陛下，臣有话说……”好几位朝官控诉着戒严的弊端。有位官员的小妾出门买胭脂，也差点被抓起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他的小妾已经被关入大牢。
文武百官都清楚这哪里是戒严的问题，明明就是针对公孙峁的朝争。这段时间以来，公孙峁确实有些独断专行，不仅假借朝廷的名义让许多人掏出了不少的银子，而且无论是谁落到他的手里，都绝不容情，毫无通融的余地。因此，在朝堂上为他说话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关正岳的亲信出面指责外，大多数人都是袖手旁观，看着热闹。
“陛下，微臣有罪。”待关正岳等人说完，公孙峁出列道。
“公孙爱卿何罪之有？”魏兴帝饶有兴致地望着公孙峁道。如今的局面是他比较满意的，公孙峁没有结党营私，同时还有关正岳制衡着他。
“微臣御下不严，处理不当，导致军民对立，怨声载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公孙峁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
“公孙爱卿不必过于自责。”魏兴帝道：“全城戒严是经过朕许可的，并无过错。只是执行中有些差池，嗯，那就罚你三个月的薪俸吧。”
“谢主隆恩。”公孙峁“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重新进入班列。
“呵呵，此事到此为止。两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关爱卿为了子民发声，希望公孙爱卿不要放在心上，两位以后多亲近亲近。”魏兴帝对公孙峁的态度相当满意，便不想再为难他。
“微臣遵旨。”公孙峁、关正岳应诺道。
傍晚时分，公孙峁提着贵重的礼物，登门拜访关正岳。关正岳听到公孙峁来访，心里一惊，但得知他只带了两名护卫，还手提礼盒时，马上松弛了下来。
“公孙将军亲自登门，关某不敢当，不敢当啊，哈哈。”关府的管家领着公孙峁三人来到前厅，关正岳起身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下官初到京城，不识规矩，多有得罪，还望关大人多多包涵。”公孙峁连连抱拳道：“这是下官多年收集的古董字画，下官不懂这些，还是要在懂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
关正岳见公孙峁姿态摆得如此低，不禁有些意外。可拿几件古董字画就想收买于我，还是太小瞧了关某。嗯，如果明天将这些东西拿到朝堂上，看你怎么说？贿赂朝中大臣可是重罪。
关正岳心中盘算着，可脸上笑意盎然：“公孙老弟太见外了。来来，请入座，喝茶。”
公孙峁向关正岳讨教了朝中的许多潜规则，关正岳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东西只要在京城中待过几年，自然就会知晓，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两人相谈甚欢。公孙峁忽然神秘地低声道：“关大人，你可还记得赖御史？”
关正岳一愣，他手底下的御史数百，除了京城中的，还有各道州的，哪能每个都认识。“赖御史？关某一时想不起来。这赖御史与公孙老弟有关系？是想升官还是调任他处？只要公孙老弟开口，一切都好说。”关正岳心中窃喜，又多了一条要挟公孙家的把柄。
“呵呵，就是当年在‘御膳房’案中被你栽赃诬陷，驱逐出京的赖御史啊。”公孙峁忽然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关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哐当”“砰”，关正岳霍地起身，将桌上的茶杯带翻在地，摔得粉碎。他终于记起了公孙峁口中的赖御史，正是当年他为了推卸责任，嫁祸给他的那个倒霉御史。不是已经命人伪装成流匪，在回乡的途中将他杀掉了么？
“公孙老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关正岳怒目圆睁道。
“没什么意思。在下只是提醒关大人，要若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要杀掉的赖御史，碰巧被公孙家的人救了下来。你派出的人回来是不是说已经将赖御史抛尸荒野了？”公孙峁嘴角带笑，道。
碰巧？鬼都不信。关正岳并不如何惊慌，当年的主谋之人，正是当今的皇上。如果公孙峁拿此事来要挟他，那是妥妥的找死。
“呵呵，关某身正不怕影子斜。言尽于此，关某与公孙将军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啦。送客。” 关正岳大喝道。
守候在门外的护卫和管家都没有出现，公孙峁依然笑眯眯地盯着他。
“来人啦，将这贿赂大臣的狂妄之徒赶出府去。”关正岳边大声呼喝，边疾步往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公孙峁终于撕下来伪装，露出了尖厉的獠牙：“关大人，你不会以为我是想用赖御史来要挟你吧？”
“你……你难道还想谋杀朝中重臣不成？来人啦，快来人啦。”关正岳此时才彻底惶恐起来。
“你叫破喉咙都没用。”公孙峁缓缓地道：“你重金请来的那两名八品宗师此刻估计身体早就凉了，至于朝廷派来保护你的护卫，呵呵，现在可都是我的手下。”
“公孙大人，公孙兄弟，误会，都是误会。”关正岳连连后退道。
“误会？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天衣无缝，无人得知么？”公孙峁伸手掐住关正岳的脖子，面目狰狞道：“说吧，你将我姐藏在了哪里？”
关正岳吓得魂飞魄散，忙道：“公孙兄，这……这话从哪里说起？瑛太妃她老人家早已薨逝，当时入陵还是在下操办的。”
“唰”，一道白光闪过，一只耳朵落地。
“啊”，关正岳大声惨呼，他用手捂住耳朵，鲜血流淌而下。
“公孙兄，我……我真不知道内情啊。”关正岳哀嚎道。
“唰”，有一只耳朵落地。“关大人，你听说过人彘么？”公孙峁冷冷地道：“就是将人体所有突出的部位切掉，四肢、耳朵、鼻子，还有那男人的命根子，最后变成光秃秃的一条人棍。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将你做成人彘。”
关正岳脸色惨白如雪，此时他已经忘了呼痛，想象着被削成人棍的惨状，禁不住全身抖如筛糠。
“如果我……我交待的话，公孙兄能否答应饶我一命？”关正岳颤抖着道。
公孙峁点了点头，道：“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不杀你。”
关正岳于是将自“御膳房案”以来，发生在瑛贵妃身上的事详细道来。当中，他隐去了他与皇帝两人做过的龌龊之事，也隐去了瑛太妃被他囚禁，沦为他的玩物的实情。只是说瑛太妃被冤枉，最终抑郁而死。
“唰”，关正岳的鼻子处出现两个大窟窿。
“啊，你……你不是说不杀我么？”关正岳大声惨呼。
“唉，给你机会，可惜你没抓住啊。”公孙峁不再多言，掐住关正岳的脖子，像拎一只小鸡崽般，拎着他往那处暗室走去。
公孙峁每往前走一步，关正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想不明白，如此机密的事，连皇上都不知情，为何公孙峁能知晓。
当他见到府中管家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管家早就被公孙家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