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慵懒的条纹，在病房的地板上缓慢爬行。苏晚晴离开后，房间内重新陷入一片属于仪器和消毒水的、近乎凝滞的寂静。林烬闭着眼，看似在休憩，但大脑却在以另一种形式高速运转。
“蚀骨”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生命活力被悄然蚕食的细微声响。但他此刻思考的，并非自身的衰败，而是昨夜那场失败的追踪。
诱饵，埋伏，精准的合击……对方对他的行动模式，甚至他当时的状态，似乎都了如指掌。这绝不仅仅是基于对“蚀骨”毒性的一般推断。一定有更具体、更即时的信息源。
他的行踪被监控了。不是在医院外部，而是在这间被认为绝对安全的病房内部。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有些昏沉的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无声地扫描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墙壁，灯具，医疗设备，床头柜，甚至身下的病床……任何可能藏匿微型监控或监听装置的地方，都逃不过他经验的审视。
没有。至少，以常规手段检查，没有发现。
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对方是“信标”，是“方舟”，他们的技术手段，远超寻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缠满绷带的左肩，连接着输液管的手背，以及贴附着各种生命体征监测电极的胸膛。
监测电极……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闪现。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动作缓慢而稳定地，逐一揭开了贴在胸口、腹部等位置的监测电极。皮肤因为长期粘贴而有些发红、敏感。他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电极贴片，检查着连接导线。
一切正常。都是标准的医疗用品。
他的手指，最后停留在胸口正中央，那个连接着心电监测导联的电极上。这个电极的位置，恰好在他之前中弹的防弹插板边缘附近，也是昨夜追踪时，动作最为剧烈、可能产生摩擦的区域。
他用指尖轻轻按压着电极周围的皮肤。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物感，在皮下传来。不同于其他电极贴片移除后的正常皮肤触感。
有东西。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重新将那个电极贴了回去，维持着表面的一切正常。然后，他再次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在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直到负责下午查房的医生和护士离开，直到窗外的阳光开始变得倾斜，染上黄昏的色彩。
林烬再次睁开眼。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拿起床头柜上，苏晚晴之前留下的一把用于削水果的、刀片极薄极锋利的小刀。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划开了胸口那个电极贴片。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剥离蝴蝶的翅膀。贴片下的皮肤露了出来，除了正常的粘贴痕迹，似乎并无异常。
但他没有停下。刀尖继续向下，极其轻微地刺入皮下。一种不同于刺破正常皮肤的、极其细微的阻力感传来。
找到了。
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开皮下组织，动作精准得如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很快，一个比米粒还要细小、泛着哑光黑色、形状极不规则，几乎与皮下组织和淤血融为一体的微型物体，被他的刀尖轻轻挑了出来。
它太小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被发现。它甚至没有天线之类的明显结构，更像是一块无意间嵌入皮下的碎屑。
但林烬知道，这不是碎屑。这是一种利用生物相容性材料封装、依靠生物电或体温差之类微弱能量驱动、以特定频率间歇性发射加密信号的皮下追踪信标！
难怪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的状态和位置！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心率、体温等基础生理数据，可能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窥视的厌恶感，从他心底升起。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此刻，冷静更重要。
他没有摧毁这个信标。摧毁它，会立刻向监控者发出警报。
他将这个微小的信标放在指尖，仔细观察着。它的工艺极其精湛，绝非普通黑市货色。这进一步印证了对手的技术实力。
他需要利用这个东西。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夜色，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秦风的加密频道。
“秦风，我需要一套最高级别的信号屏蔽装置，范围限定在这间病房。另外，准备一个能够模拟我生命体征信号的模拟器，要能接入医院的监测系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平缓。
秦风在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回应：“明白。一小时内到位。需要医疗配合吗？”
“不用。动静越小越好。”林烬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陈博士过来一趟，带上他最精密的生物信号分析仪。我需要他分析一点……东西。”
“收到。”
结束通讯，林烬将那个微小的追踪信标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小心包裹好，放进口袋。然后，他静静地靠在床头，等待着。
一小时后，秦风的人悄无声息地送来了所需的设备。陈国华也匆匆赶到，脸上带着疑惑和凝重。
林烬没有多解释，直接将那个用纱布包裹的信标递给他：“分析它的结构、信号频率和发射模式。最重要的是，找出它是否除了定位，还能传输其他生理数据，比如……毒素的代谢指标。”
陈国华看到那个微小的信标，脸色骤变，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二话不说，接过信标，连接到他那台看起来就很高端的便携式分析仪上，开始紧张地工作起来。
与此同时，林烬在秦风的远程指导下，快速而无声地布置好了信号屏蔽装置，并将生命体征模拟器接入了病床旁的监测系统。屏幕上，代表他心跳、呼吸的波形依旧规律地跳动着，与之前毫无二致，仿佛他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但实际上，他已经拔掉了身上所有的监测线和输液管，换上了一套便于活动的深色衣物。左肩的固定带被重新调整到最不影响行动的状态，尽管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毒素引发的眩晕。
“屏蔽已启动。”秦风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信号分析有初步结果了！”陈国华也抬起头，语气急促，“这东西很先进！它确实在间歇性发射加密信号，除了精确定位，它还在监测并反馈宿主的核心体温、心率变异性和……某种特定的生物酶活性指标！这个酶指标……天哪，它和‘蚀骨’毒素在体内的代谢浓度高度相关！”
果然！
林烬眼中寒光一闪。对方不仅监控他的位置和基本状态，甚至能实时掌握他体内毒素的水平！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埋伏时机——他们知道他在追踪时，体能和反应正处于毒素影响下的低谷！
“能反向追踪信号接收方吗？”林烬问秦风。
“难度极大，对方使用了多层加密和跳频，接收端肯定也做了严格的屏蔽和反追踪处理。”秦风回答，“但我们可以尝试在它下次发射信号时，进行高强度定向干扰，或许能暂时瘫痪它，或者逼出接收端的一些特征。”
“不用干扰。”林烬否决了这个方案，“保持屏蔽状态。我要让他们暂时变成‘瞎子’和‘聋子’。”
他看向陈国华：“陈博士，能根据这个信标的反馈机制，伪造出一套‘稳定’或者‘缓慢恶化’的生理数据吗？让模拟器发送出去。”
陈国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烬的意图：“理论上可以！我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参数，模拟出‘蚀骨’毒素在体内正常代谢、但宿主身体状况‘相对稳定’的假象！”
“尽快。”林烬点头，“在我回来之前，维持这个假象。”
“你要出去？”陈国华和耳机那头的秦风几乎同时出声，充满震惊。
“嗯。”林烬没有解释，他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窗外的环境。这里是三楼，楼下是一个相对僻静的内部绿化带。
“林烬，你的身体……”秦风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劝阻。
“正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现在‘应该’很虚弱，”林烬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才更容易抓住他们的尾巴。”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毒素而依旧有些麻木的右手，感受着格洛克19熟悉的重量和轮廓。疼痛和虚弱是真实的，但猎杀的本能，早已刻入骨髓。
他没有走门。那里太显眼。
他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他看了一眼下方黑暗的绿化带，估算着距离和角度。
然后，他单手撑着窗台，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精准地落在楼下柔软的草地上，顺势一个翻滚，卸去冲击力。
左肩传来一阵几乎让他窒息的剧痛，但他强行咽下了冲到喉头的闷哼。他靠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急促地喘息了几秒，等待那阵眩晕过去。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三楼那间依旧亮着灯、显示着“稳定”生命体征的病房窗口。
无声的警报已经解除。
现在，猎手离巢。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而他，将再次融入其中，去寻找那隐藏在暗处的、窥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