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灯的语音通话结束后，晴又在工作台前坐了很久。
他不太习惯这种情绪，但并不讨厌。
甚至...有点想继续雕刻，把此刻心里闪烁的那些微光，都刻进石头里。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节奏很熟悉，是睦。
晴起身打开门。
若叶睦站在门外，穿着居家的浅色连衣裙，浅绿色的长发披散着。
她抬起头，淡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晴，然后歪了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点期待。
“晴。”她开口，声音是睦一贯的平淡，
“出去玩。”
晴愣了一下。
这个时间，出去玩？
而且睦很少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他拿出速写本：【现在？去哪里？】
睦看着他写字，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抓住了晴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这个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但由睦做出来，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想出去。”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抓着袖子的手没松。
晴微微蹙眉。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睦。
眼神、语气、动作...都像是睦。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睦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上。
一个猜测浮现。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睦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嘴角极其微小地上扬了一个弧度，眼神里那点空茫和平静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动又带着点狡黠的光彩。
“被发现啦？”
一个上扬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睦的嘴里发出，与刚才的平淡截然不同。
是mortis。
她松开了手，后退半步，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带着点恶作剧得逞又有点无趣的表情。
“小晴感觉还是这么敏锐呢。”
她歪着头，
“我还以为能多装一会儿。”
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用眼神询问：
你想做什么？
“都说了呀，出去玩~”
“小睦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放我出来透透气。她同意了的哦！大概。”
她说的大概，显然可信度不高。
“在家里好无聊嘛。”
mortis凑近一步，仰头看着晴，
“小晴你也刚和那个小企鹅打完电话吧？心情肯定也很好，对不对？陪我去玩嘛。”
她精准地点出了刚才的通话，显然一直知道。
晴沉默着。
他不太想出去。
他更想继续雕刻，或者...回味一下刚才和灯通话的感觉。
“不——要——”
mortis拖长了语调，看出了他的拒绝，
“你答应过小睦要照顾我的！我现在也是小睦的一部分，四舍五入就是你答应我了！”
这逻辑蛮横无理。
“而且，”
mortis忽然压低了声音，异色的神采在她眼中流转，
“如果你陪我去...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哦？就一点点。”
晴看向mortis。
mortis迎着他的目光，笑容变得有些深意，又带着点诱惑：
“你知道的，小睦不肯说，也说不太清。”
“但我...记得一些哦？比如...那次舞台。”
晴的呼吸屏住了。
童年的舞台，失声的恐惧，混乱的记忆碎片......
这是他一直试图厘清却又不敢深究的谜团。
mortis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
她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就往玄关走：
“走啦走啦！去河边公园！现在去人少，安静！”
晴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
理智告诉他，mortis的话不能全信，她行事难以预料。
但这些关键词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最终，他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夜晚的街道比白天安静许多。
mortis脚步轻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心情很好的样子。
晴跟在她身后半步，安静地走着。
快到河边公园时，路过一段略微陡峭的斜坡。
mortis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晴伸出手。
“背我。”她理直气壮地说。
晴看着她。眼神里写着“为什么”。
“累了。”
mortis脸不红心不跳，
“小睦的身体可是很弱的！走不动了！”
晴看了一眼坡度平缓的斜坡，又看了看mortis气色红润的脸，沉默。
“快点嘛！”
mortis催促，甚至跳了跳，
“不然我不告诉你哦？”
又是威胁。
晴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微微蹲下身。
mortis立刻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扑到晴的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好耶！出发！”
晴稳稳地站起身。
睦很轻，背起来并不费力。
他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黄瓜味。
他背着她，走上斜坡，走进河滨公园。
夜晚的公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河水流淌的潺潺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月光和路灯的光交织，洒在石板路上和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mortis安静了一会儿，把下巴搁在晴的肩膀上，看着前方晃动的光影。
“小晴。”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不像平时那么跳脱，
“你和那个小企鹅...好像进展不错？”
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挺好的。”
mortis自顾自地说，
“小企鹅虽然笨笨的，但是真心。比那些戴着面具、心里弯弯绕绕的人好多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但晴不知道她具体指谁。
“不过啊，”
mortis的语气又变得有些飘忽，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挺麻烦的。看得太清楚，反而会受伤哦。”
晴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就像小睦。”
mortis的声音压得更低，
“她以前啊，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晴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
mortis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带着遥远的质感。
“那时候...我们都很小。站在那个大得吓人的舞台后面，灯光晃得人眼睛疼。”
她的语速很慢，
“台下全是人，黑压压的，还有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好吵。”
晴的记忆也被勾动。
刺目的灯光，窒息般的恐惧......
“小睦她啊，一点也不怕。”
mortis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可兴奋了，眼睛亮晶晶的，说‘下面有好多观众！我们要好好表演！’她还拉着你的手，对吧？你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直在抖。”
晴的记忆里，确实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抓着他。
“然后，该我们上场了。”
mortis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屏住了一瞬，
“音乐响起来，幕布拉开...光，好亮，好热。”
“小睦走了出去，她笑得好开心，还对着台下挥手。”
“她唱了第一句，声音又清又亮，像铃铛一样。”
晴的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一个穿着精致小礼服的浅绿色头发女孩，站在耀眼的灯光下，笑容灿烂，毫无畏惧地歌唱着。
“可是你......”
“你站在侧幕的阴影里，动不了，对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看着小睦在前面，看着台下那些模糊的脸。”
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那种冰冷僵硬、喉咙被死死扼住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小睦唱完了她的部分，该你接了。”
mortis的语速变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晴的心上，
“音乐还在继续，台下的人在等着。可是你...没有声音。”
“小睦回头看了你一眼。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看到了你惨白的脸，看到了你眼睛里的恐惧。”
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投过来的、带着惊讶和担忧的目光。
“然后啊......”
mortis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然后，她就做了一件...大概她自己都没想太多的事。”
“她转过身，往前跨了一大步，挡在了你和舞台灯光之间。”
“她对着台下，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笑着说——‘弟弟有点害羞啦！下面的我来帮他！’”
晴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站在河边的夜风里，背上的mortis很轻。
听起来似乎和他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
他一直混乱的记忆里，那个穿着小礼服、惊恐万状的浅绿色头发身影，究竟是自己的镜像，还是...其实是睦的脸，因为极度的愧疚和恐惧，被他扭曲地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她真的很厉害哦。”
mortis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明明突然少了你的部分，她却即兴编了词和动作，不仅没冷场，还把气氛炒得更热了。台下掌声好响。”
“演出结束，回到后台，她还跑到你面前，拉着你的手说‘晴没关系吧？下次我还会帮你的！我们是一起的！’”
“那时候的小睦啊，话多，爱笑，喜欢表现，也喜欢保护你这个总是缩在后面的弟弟。”
mortis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挡在你前面，替你面对那些让你害怕的东西。”
“她以为，有她在，你就没关系。”
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慢慢蹲下身，将mortis放了下来。
mortis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月光下，她的脸是睦的脸，但眼神却是mortis的，清澈，锐利，仿佛能看穿他所有混乱的心绪。
“那次舞台之后，你好像更依赖她了，也更害怕舞台了。”
mortis轻声说，
“而小睦呢，她好像更...有干劲了？觉得保护弟弟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本事。”
“但是啊，小晴，”
mortis的话锋忽然一转，眼神变得深邃，
“小孩子自以为是的保护，有时候...可能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反而可能...让事情，滑向更糟糕的方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沉重。
“后来的那件事...才是让一切都改变的关键。”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
晴紧紧地看着她，用眼神追问：
后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事？
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但mortis却摇了摇头，脸上恢复了那种略带戏谑的表情。
“今天就说这么多啦~说好只告诉你一点点的。”
她眨了眨眼，
“剩下的，时机还没到哦？”
“或者说...等小晴你再长大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她转过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伸了个懒腰。
“啊~说出来舒服多了！一直憋着好累的。”
她回头，对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怎么样？陪我出来玩，不亏吧？”
晴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有些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
童年的舞台真相，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确认了记忆。
失声的是他。
救场的是睦。
依赖和保护的关系，从那时就开始了。
但mortis暗示的“后来的那件事”...那才是睦变成现在这样的根源。
那会是什么？
和他有关吗？
和他们的家庭有关吗？
无数的疑问翻涌上来，但mortis显然不打算现在解答。
“回去吧。”
mortis忽然说，语气轻松下来，
“小睦要回来了。再不回去，她会生气的。”
她走到晴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背我回去嘛~来的时候背了，回去也要！”
晴看着眼前这张属于姐姐的脸，此刻却由另一个意识主导着，向他撒娇，向他透露秘密，又狡猾地留下悬念。
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但他还是沉默着，再次转过身，蹲下。
mortis欢快地趴回他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背上。
“小晴，”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语气难得地平和，
“不要想太多。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现在的小睦...虽然闷了点，但这是她选择的、保护自己也保护你的方式。”
“而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沉在过去，而是看好现在，还有...那个小企鹅的未来。”
“走啦！”
晴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来路走去。
旧的谜团揭开一角，新的迷雾却又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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