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唐氏见状,连忙附和道:丁姐姐这般豪爽,我若是酒量好些,今日定要陪着您喝个痛快。只可惜我酒量浅薄,实在不敢逞强
丁夫人闻言,扶着额头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唐妹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想当年,我还以为你酒量多好,结果一杯就倒,可是折腾了大半宿,现在想来还觉得好笑,言语间的熟稔,显露出两人往日的交情。
荀氏看着母亲,笑着补充道:丁姨说得是。当年母亲喝醉后,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闹了不少笑话,我至今印象深刻
丁夫人一听,笑得更厉害了,看着荀氏道:芸儿,你这话可把你母亲得罪惨了,小心回去后她罚你抄书
荀氏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笑道:那丁姨可得帮我求情才行。一句话逗得满座宾客都笑了起来,宴会厅中的气氛愈发热烈。
丁夫人笑了半晌,目光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曹子曦身上,打趣道:芸儿还是这般有趣,陈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有福分。不像子曦,今日在宴会上倒是像个鹌鹑似的,一言不发,半点往日的爽朗劲儿都没有
突然被点名的曹子曦愣了一下,心中暗叫不妙,这么快就到谈论子女的环节了吗?
不出所料,丁夫人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各位夫人便纷纷应和起来,一个个开始数落自家的闺女。钟夫人说自家女儿太过文静,不善言辞;司马夫人说自家女儿性子太野,不知收敛;杨夫人则说自家女儿挑三拣四,至今未有合意的人家。一时间,宴会厅中充斥着各位夫人的抱怨声,场面颇为壮观。
唯独崔家的王氏反其道而行之,一个劲地夸赞崔丽,把她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世间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的姑娘。丽丽这孩子,不仅容貌出众,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温顺孝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王氏说得情真意切,眼神却不时瞟向丁夫人,显然是想让崔丽入了丁夫人的法眼。
她的心思在场众人都看得明白。崔琰虽也是世家出身,在朝中颇有声望,却终究算不上曹操的心腹重臣。王氏一心想攀附曹家这棵大树,若是能让崔丽嫁入曹家,或是与曹家沾亲带故,那崔家在朝中的地位必定能更上一层楼。至于崔丽的意愿,在她眼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丁夫人自然也明白她的盘算,目光在崔丽身上停留了片刻——见这姑娘容貌确实秀丽,举止也还算端庄,便顺势问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模样周正,性子也看着温婉。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王氏一听这话,顿时欣喜若狂,连忙说道:“回丁夫人的话,丽丽年纪还小,婚事尚未定下。我和崔大人一直觉得,婚姻大事关乎女儿一生的幸福,不敢草率。如今能得丁夫人青眼,若是丁夫人有合适的人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她这番话说得急切又露骨,恨不得当场就把崔丽许配给曹家相关的人,在场众人听了,都忍不住暗自咋舌,没想到王氏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连半点世家主母的矜持都不顾了。
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中隐隐有些不喜。崔丽虽是继女,却也是嫡女,怎能如此急切地想要攀附权贵,这般恨嫁的模样,实在有失世家女郎的体面。但转念一想,曹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崔家作为清河望族,在士族之中颇有影响力,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势力稳定局面,不便直接驳了王氏的面子,便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留意留意。若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崔夫人”
王氏还想再说些什么,想要进一步撮合,丁夫人却已转头看向甄宓,岔开了话题:“张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养出了甄宓这样的好女儿。模样端庄,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真是女中模范。这般出色的姑娘,放眼整个邺城,也是少见的”
曹子曦一听丁夫人夸赞甄宓,连忙附和道:“阿母说得极是!眼光如炬!宓姐不仅温柔明理,落落大方,心思还极为细腻贴心”。她说着,目光便一直落在甄宓身上,眼神中的欣赏与亲近毫不掩饰,弄得甄宓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略显羞涩。
丁夫人看着两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头问张氏道:“张妹妹,甄宓这般出色,想来上门提亲的人定是络绎不绝吧?不知可有看中的人家?”
这话一出,张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呛了出来,她猛地咳嗽了几声,狠狠剜了曹子曦一眼,心中暗忖: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定了定神,她才缓缓说道:“回丁夫人的话,宓儿这孩子,命有些苦。前些年经历了些事情,心境与寻常姑娘不同,对婚事之事并不热衷。如今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暂时还未遇到合适的人选,短时间内也不会考虑这些。我和老爷也都做好了准备,若是她一辈子不想嫁人,便让她留在我们身边,我们养她一辈子”
丁夫人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之色,但更多的是对张氏的赞许。她自己也是历经坎坷,深知女子在婚姻之中的不易,张氏能如此为女儿着想,不愿勉强她,实在难得。便点了点头,说道:“张妹妹真是个明事理的母亲。婚姻大事,本就该顺其自然,强求不得。甄宓是个有福气的,能有你这样疼她爱她的母亲。既然如此,那便不急于一时,慢慢寻觅便是,总会遇到那个知她懂她的人”。说罢,便不再提及婚事之事,转而与张氏聊起了家常。
宴会渐渐过半,宾客们大多已经酒足饭饱。张氏看了看时辰,开口说道:“今日承蒙各位姐妹赏脸,光临我甄府,陪我喝了这么多酒,说了这么多话,我心中十分欢喜。如今时辰还早,前院的男宾们想必还在畅谈,我特意请了城中有名的戏班过来,准备了几出经典的剧目,不如各位姐妹随我一同去听听,消遣消遣?”
众人闻言,纷纷应和,都说“甚好”。唯有荀冉微微蹙了蹙眉,她素来对戏曲不感兴趣,觉得咿咿呀呀的唱词太过冗长乏味,便对唐氏说道:“母亲,你们去吧,我对戏曲实在没有兴趣,就不去了”
唐氏深知女儿的性子,不愿勉强她,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你不要走远,就在这后院溜达溜达,莫要去偏僻的地方,注意安全,待戏散了,我们再一同回去”
荀冉乖巧地应了声“知道了”,便看着众人去听戏台走去,自己则转身朝着后院的凉亭处走去。
曹子曦看着荀冉独自一人离开,心中一动,也悄悄跟了上去。她知道荀冉定是又找地方躲清净去了,正好有件事想要与她商议,这般独处的机会倒是难得。
此时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庭院,将凉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荀冉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片掉落的叶子,望着池中倒映的月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间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与怅然。
曹子曦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壶,轻手轻脚地走进凉亭,笑着说道:“冉姐姐,独自一人在此望月,可是有什么心事?”
荀冉闻声回头,见是曹子曦,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说道:“原来是你。我不过是觉得戏楼那边太过喧闹,过来透透气罢了。你怎么也过来了?不去看戏吗?”
曹子曦将酒壶放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的两个空酒杯,满满斟上两杯酒,递给荀冉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道:“我对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也不感兴趣,倒不如过来陪你喝两杯。都说一醉解千愁,冉姐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者喝几杯酒,也能畅快些”
荀冉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利落,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她放下酒杯,看着曹子曦,眼中带着几分感慨:“子曦,我愿赌服输。还记得前些年我们在许都时打的那个赌吗?你说女子未必不如男子,不必困于后宅之中,也可做出一番大事业。当时我还不信,觉得女子生来便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所谓的‘大事业’,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妄想。可如今看来,是我输了。这几年,你所作所为,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女子也可有所作为”
曹子曦想起当年在许都的那段时光,两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常常为了一些事情争论不休,那个赌约,便是在一次激烈的争论之后定下的。她笑了笑,说道:“冉姐姐还记得那个赌约?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怎么会忘?”,荀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向来言出必行。既然我输了,便会履行赌约,帮你做一件事。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推辞”
曹子曦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冉姐姐,我知道你饱读诗书,聪慧过人,且心思缜密,做事沉稳。其实,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这件事不仅利国利民,而且意义重大,但同时,它也极为艰难,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甚至可能需要耗费一生的心血。”
荀冉挑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曹子曦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这件事,便是兴修水利。这些年,各地战乱频繁,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导致水旱灾害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我前段时间从无极县得了一位能人,她精通水利之术,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只是缺乏系统的规划与理论支持。我想让你牵头,与这位能人一同研究水利,走遍各地,考察河道沟渠,制定一套符合当下的水利方案,兴修水利,灌溉农田,防洪抗旱,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荀冉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解地问道:“兴修水利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功在千秋。可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直接禀报丞相大人?以丞相的雄才大略,若是知晓此事的重要性,定会大力支持,调拨人力物力,推进此事,这样岂不是更加快速有效?为何要找我来做?”
曹子曦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冉姐姐,你有所不知。如今父亲最重要的目标是安定天下,统一中原。兴修水利虽然重要,但耗费巨大,耗时长久,短期内难以见到成效,并不在他当前的首要计划之内。我若是贸然禀报,此事多半会被搁置,甚至可能引起一些人的反对,认为此时兴修水利是劳民伤财。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先暗中筹备,积累经验,制定出详尽可行的方案,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呈禀父亲,那时自然水到渠成”
她顿了顿,看着荀冉,眼中带着几分恳切:“至于为何选你,一来是因为我深知你的才能,此事非你不可;二来,是因为这件事太过艰难,不仅需要渊博的知识与过人的智慧,还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与不畏艰难的勇气。干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名留青史;可若是失败了,或是过程中出现差错,不仅会招来非议,甚至可能惹祸上身。冉姐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所以,我不会勉强你,你可以仔细考虑一番”
曹子曦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知晓荀彧日后的结局,心中一直想为荀家寻一条后路。兴修水利乃是民心所向之事,若是荀冉能在这件事上做出成绩,积累下深厚的民心与声望,日后即便曹操想要对荀彧动手,看在民心所向与荀冉的功绩份上,也定会有所掣肘,不敢贸然行事。这既是为了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保全荀家。
荀冉静静地听着,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喝了起来,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她却毫不在意。
放下酒壶,她看着曹子曦,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抱负与野心被点燃的光芒:“子曦,你太小看我了!我荀冉虽是女子,却也不甘一辈子困于后宅之中,相夫教子,庸碌一生。我也想做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让世人看看,女子并非只能依附男子而活!这兴修水利之事,虽然艰难,但若是能成功,便能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这辈子能做成这件事,也不枉此生了!我有何惧怕的?”
看着荀冉眼中的光芒,曹子曦心中大喜,举起酒杯,说道:“好!冉姐姐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往后,你需要什么资源,人力、物力、财力,只要我能办到的,定当全力支持!”
荀冉也举起酒杯,与曹子曦的酒杯重重一碰,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一言为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坚定与野心。月光洒在她们身上,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仿佛预示着,这两位出身世家的女子,将在不久的将来,携手掀起一番波澜,在这乱世之中,留下属于她们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