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任由江铃拉着她，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半年、充满了耻辱和恶臭的地方。
脚步从一开始的虚浮，渐渐变得坚定有力。
她心里除了翻涌的激动和解脱感，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和深深的感激：不知道是哪位路见不平的人，或者是上面终于发现了冯大头的劣迹，去检举了他？
无论是谁，她都打心眼里感激，这份恩情，她王曼青记下了。
她哪里想得到，这无意中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只是一个远在县城农技站的年轻军人，为了给他那“受委屈”的弟弟出气，顺手而为的结果。
秦岳丝毫不知自己一个针对冯健的举动，竟如同蝴蝶效应般，改变了一个女知青的命运轨迹。
农技站的教室里，老师讲完了最后一节课，合上教案，推了推眼镜，看着台下坐着的学员们，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同志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再有两天，我们这一期的农业技术学习班，就要正式结束了。希望大家回去之后，能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际生产中去，为咱们国家的农业生产贡献力量！”
台下响起了一阵议论声，有对即将结束学习的不舍，也有对返回原地、将知识付诸实践的期待。
温云清听了，下意识地转头，凑到坐在旁边的秦岳耳边，压低了声音，气息轻轻拂过秦岳的耳廓：“岳哥，课就要上完了，你那儿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关心的是那些潜伏的敌特是否被一网打尽，后续还有没有手尾。
秦岳只觉得耳边一阵微痒，那温热的气息让他心头莫名一悸，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揉了揉耳朵，侧过头，对上温云清带着关切和询问的清澈眼眸，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声音沉稳低缓：“嗯，放心吧。”
他的话语简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见秦岳如此笃定，温云清心里那点小小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
岳哥说放心，那肯定就是没问题了！
他立刻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信任又轻松的笑容。
秦岳办事，确实是让人放心的。
就在学习班结束的前一天，仿佛是为了给这次学习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像是为了印证秦岳的话，一场席卷整个县城的震动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温云清刚起床，就发现农技站里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神情激动地议论着什么，连食堂打饭的窗口前，都排着队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我的老天爷！抓到了！”
“真的假的？四个日国特务？！”
“还有汉奸！妈的，这帮数典忘祖的狗东西！”
“快看！报纸！县里的报纸登出来了！”
温云清好奇地凑过去，果然看到有人手里拿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红旗县报》。
头版下方，用醒目的黑色铅字印着一则通告，标题赫然是——《我县公安机关重拳出击，成功破获潜伏敌特组织，抓获日特四人及汉奸数名，有力扞卫国家安全！》
报道的措辞充满了七十年代特有的风格，义正词严，充满了对敌特分子和叛国者的强烈谴责：“近日，在我公安机关周密侦查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配合下，一举摧毁了一个长期潜伏在我县的日特组织……涉案日特分子四人，分别化名‘秀娟’、‘李师傅’等，伪装成普通居民，伺机进行破坏活动……同时，揪出并依法逮捕了多名被敌特腐蚀、拉拢，甘当汉奸的民族败类，包括原县布厂行政主任赵凯等人……这些敌特分子和汉奸的落网，充分证明了我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威力，任何敢于与人民为敌、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魑魅魍魉，都必将被彻底粉碎！……在此，我们严正警告一切潜伏的敌人，悬崖勒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报道旁边，还配发了一篇短评，号召全县人民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坚决与一切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作斗争。
农技站的学员们围着报纸，群情激愤。
“小日子亡我之心不死！都多少年了，还贼心不改！”
“这些汉奸更可恨！好好的华国人不当，去给鬼子当狗！”
“抓得好！就该枪毙！”
“真是想不到啊，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人，背地里竟然是特务！”
温云清仔细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虽然报道用了化名，但他心里清楚，这上面说的“秀娟”、以及赵凯，就是之前他偷听到的说话和18+的那两人，至于李师傅他们可能是自己利用小地图发现的那些敌特，这就是秦岳他们这段时间忙碌的成果。
四个日国敌特，加上被腐蚀的国人……岳哥他们这次，是真的犁庭扫穴，把这张潜伏的网给彻底端掉了！
他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秦岳的身影，只见秦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正平静地听着其他学员的议论，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温云清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是秦岳和无数像他一样的无名英雄，在暗处付出的艰辛乃至危险。
一股自豪感和安心感油然而生。
他走到秦岳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秦岳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秦岳感受到他的小动作，低头看了他一眼，接收到他眼神里的含义，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的身边就有着这样一个可亲可爱的军人啊。
温云清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得对他好一点。
温云清看着那份言辞铿锵的报纸，心里除了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尘埃落定的安心之外，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秦岳之前外出奔波、甚至偶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归来的情形。
就像抓老鼠，当你把它从藏身的洞里揪出来时，它往往会狗急跳墙，拼死反扑。
秦岳他们面对的，可是训练有素、可能携带武器的敌人，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