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寝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与诡谲气氛。
太医们跪了一地,院判战战兢兢地回禀:
“皇上节哀……太后娘娘节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然……已然驾崩了!”
“母后——!”
孙太后闻言,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猛地扑倒在太皇太后尚有余温的尸体旁,伏地痛哭,肩膀剧烈耸动,哭声悲切,仿佛承受着剜心之痛。
“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母后!您让我怎么办啊!您怎么舍得抛下我和皇上啊……”
周景兰扶着浑身发抖、同样泪流不止的胡善祥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孙太后那堪称完美的表演,心中却寒意彻骨。
这女人,下手如此狠辣果决,前一刻刚被窥破隐秘,后一刻就能毫不犹豫地弑杀婆母,还能如此迅速地进入角色,演出一场痛失至亲的戏码,其心机之深,手段之毒,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与胡善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与了然,她们来晚了!
就在她们刚刚窥见那可怕真相的一角时,灭口已经完成!
朱祁镇与朱祁钰兄弟二人闻讯匆匆赶来,见到殿内情形,俱是脸色大变。
朱祁镇快步上前,看着龙榻上已然气绝、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祖母,又惊又怒,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皇祖母!这……这怎么可能?!白日里……白日里皇祖母虽身体不适,但精神尚可,还与孙儿说话……怎会……怎会突然就……”
孙太后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哭诉道:
“皇上!我也不知啊!哀家不放心你皇祖母,去而复返,想来亲自侍奉汤药,谁知……谁知刚到榻前,母后就突然剧烈咳嗽,咳出血来,然后……然后就……”
她说着,又泣不成声,仿佛悲痛欲绝。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地扫向四周,厉声质问道:
“许江呢?!许江去哪里了?!母后身边片刻离不得人,她这个掌事女官是怎么当的?!为何母后病重垂危之时,她竟不在身边?!哀家方才唤人,竟无人应答!若不是哀家恰好过来,母后她……她怕是……”
她将矛头直指失踪的许江,语气中的指责意味浓烈。
朱祁镇闻言,怒火更炽,他本就因祖母突然离世而心绪大乱,此刻听到贴身女官竟擅离职守,更是怒不可遏:
“许姑姑?!你怎么会不在?!你是皇祖母身边最得力、最忠心的老人了!怎会犯此大错?!”
这时,那位被孙太后早已买通的太医院判,适时地跪行上前,叩首道:
“皇上息怒!太后娘娘息怒!微臣……微臣有罪!其实……其实太皇太后近日脉象,早已是油尽灯枯之兆,病入膏肓,沉疴难起。中秋前后精神略有好转,依微臣愚见,恐怕……恐怕只是回光返照之象。此番骤然咳血暴崩,虽看似突然,实则……实则也在医理预料之中,乃宿疾引发血气逆行,冲击心脉所致……”
他一番话,既解释了太皇太后突然死亡的合理性,又将许江的擅离职守与太皇太后的死亡时间巧妙地关联起来。
“不会的!绝不会的!”
胡善祥挣脱周景兰的搀扶,上前一步,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太皇太后今日虽受了惊吓,但脉象绝未到顷刻崩逝的地步!这其中必有蹊跷!皇上!臣妾恳请皇上详查!彻查太皇太后真正的死因!”
她知道此刻站出来极其危险,但许江被诬,太皇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她不能坐视不理。
许江听到孙太后的指责,她瞬间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她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皇上!奴婢有罪!奴婢方才确实离开了片刻,是因心中不安,想去……想去寻胡仙师商议些事情。但奴婢离开前,太皇太后气息尚稳,绝无咳血之兆!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太皇太后之死,绝非寻常!求皇上明察!”
“商议事情?什么事情比伺候母后还要紧?!”
孙太后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利,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胡氏!许江!你们口口声声要查,要明察!母后尸骨未寒,你们就要让她老人家不得安宁吗?!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是觉得母后去得不够凄惨,还要开膛破肚验明正身吗?!”
她一番哭诉,站在了孝道和维护尊严的制高点,将胡善祥和许江的质疑扭曲成了对太皇太后的大不敬。
她转而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许江身上,指着她,对朱祁镇道:
“皇上!您都听到了!许江她自己承认擅离职守!若非她玩忽职守,你皇祖母身边岂会无人?或许……或许就是因为无人及时发现太皇太后异常,才延误了救治,酿成如此大祸!”
“这是失职!是重罪!许江应该交由宫正司,严加审问,以正宫规,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朱祁镇看着哭得几乎晕厥的母亲,又看看跪在地上、百口莫辩的许江,再想到祖母确实久病缠身,太医也说是宿疾所致,心中虽觉有些不对劲,但悲痛与愤怒交织之下,更倾向于相信母亲的哭诉和太医的判断。
他沉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帝王的冷厉:
“许江!你太让朕失望了!朕念你是老人,一向倚重,你却……罢了!来人!将许江押往宫正司,看管起来,待太皇太后丧仪之后,再行论处!”
“皇上!奴婢冤枉!太皇太后她……”
许江还想挣扎辩解,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太监上前架住双臂,强行拖了出去。
在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她回过头,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周景兰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嘱托,以及一丝决绝的意味。
周景兰看着许江姑姑被带走,心如刀绞,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孙太后这一石二鸟之计,不仅除掉了可能知晓秘密的太皇太后,更顺势剪除了她们在仁寿宫最有力的臂膀许江!手段狠辣,布局周密!
孙太后看着许江被拖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随即又扑在太皇太后身上痛哭起来。
朱祁镇强忍悲痛,维持着局面,对随行的司礼监太监吩咐道:
“即刻起,仁寿宫内外戒严,按制准备太皇太后丧仪。通告群臣和内外命妇,明日……明日一早,正式发丧!举国哀悼!”
国丧的钟声尚未敲响,但悲戚与恐慌的气氛已如同实质般笼罩了仁寿宫乃至整个后宫。
还没出殿门,几个身影就焦急地迎了上来,是仁寿宫的得力内臣吴忠,以及同样闻讯赶来、惊慌失措的唐云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