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的正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张太皇太后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凤纹宝座上,虽已年过五旬,鬓角染霜,但那双历经三朝风云的眼睛依旧锐利清明,通身的气度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许江领着周景兰、万玉贞、杭泰玲、唐云燕四人,垂首肃立在下首。太皇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四个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六年光阴,昔日瘦小怯懦的小宫女们已然亭亭玉立,各有风姿。
“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皇太后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
四人依言抬头,依旧屏息凝神。
“嗯,模样都周正,规矩也学得不错。”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在万玉贞清丽的脸上和周景兰沉静的眼眸上多停留了一瞬,“宫里要考核女官,充实六尚局,这是好事,也是你们的机会。”
她顿了顿,接过身旁宫女奉上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
“哀家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仁寿宫出去的人,不必学那等轻狂跋扈、目中无人的做派,但也绝不能堕了仁寿宫的体面和风骨。考核场上,凭的是真才实学,是沉稳心性。该你们展现的时候,不必藏拙;该守的规矩礼数,一丝也不能错。”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记住,在这深宫里,一时的输赢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立身要正,眼光要长远。你们四人一同入宫,情同姐妹,更应互相扶持,同心协力。若有人存了那等攀高踩低、背后捅刀的心思,莫怪哀家宫规森严。”
这话看似训诫,实则点拨与警告并存,更是给了她们一颗定心丸——只要她们行得正,仁寿宫就是她们的倚仗。
“奴婢谨遵太皇太后教诲!”四人齐声应道,心中既感压力,又涌起一股暖流和斗志。
“去吧,好好准备。”太皇太后挥挥手,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训话。
四人恭敬地退了出来,直到走出正殿,被春日的暖风一吹,才觉得后背微微发凉,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杭泰玲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老祖宗的气场可真吓人……不过,她老人家这是给咱们撑腰呢!”
万玉贞若有所思:“太皇太后这是在提醒我们,考核不仅是考技艺,更是考心性和立场。”
周景兰默默点头,太皇太后那句“互相扶持,同心协力”言犹在耳。她看向身旁的三个姐妹,心中那份共同进退的决心更加坚定。
与此同时,景福宫内,却是另一番清冷光景。
前皇后胡善祥一身素雅道袍,未施脂粉,正坐在窗前抄写道经。宫女如意悄步进来,低声禀报了宫中即将举行女官考核,以及仁寿宫太皇太后召见小宫女的消息。
胡善祥笔下未停,只是淡淡一笑:“孙敏仪如今是太后,自然想处处插手。太皇太后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她老人家在宫中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是在给仁寿宫的人立规矩,也是在做给清宁宫看呢。”
正说着,宫人通报,吴太妃来了。
吴太妃今日穿着亦十分素净,只戴了支简单的银簪,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她与胡善祥见了礼,两人对坐饮茶。
“姐姐这里倒是清静。”吴太妃望着窗外略显荒芜的庭院,感慨道,“不像我那一号殿后殿,虽说不缺吃穿用度,但总觉得……处处是眼睛,步步要小心。”
胡善祥放下茶盏,神色平静:“清净有清净的好。说起来,这些年,孙氏虽视我们为眼中钉,但面上倒也不敢太过亏待。毕竟,先帝子嗣单薄,祁钰是唯二的皇子,她也要顾忌着太皇太后和朝野议论。”
吴太妃叹了口气:“是啊,面上是不敢亏待。可姐姐也知道,她何曾真正放心过我们母子?如今皇上选后在即,我听太皇太后身边露出的口风,似乎……给皇上相看的同时,也要顺便为祁钰留意着,说他十六了,也该成婚开府了。”
胡善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正理。郕王成年开府,是皇室大事。太皇太后这是要亲自把关,免得……”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吴太妃已然明白。
“姐姐可知,”吴太妃压低了声音,“清宁宫那边,似乎属意金吾左卫指挥使汪泉的孙女汪家小姐为皇后。但太皇太后似乎不太赞同,更倾向于府君前卫指挥同知魏忠的女儿。”
胡善祥微微蹙眉:“汪泉……我记得他家族与孙家似乎有些渊源?魏忠则是纯臣,家风清正。太皇太后考虑得周全,皇后人选,关乎国本,的确不宜与后宫牵连过深。”
她看向吴太妃,目光变得锐利,“如此说来,孙氏在皇后人选上未能如愿,难保不会在郕王妃的人选上动心思,安插她的人,以便日后……钳制祁钰。”
吴太妃脸色一白,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握住胡善祥的手,语气急切:“姐姐,我绝不能让孙氏得逞!祁钰的王妃,不求家世多么显赫,但一定要品行端方,心思纯正,绝不能是孙氏的棋子!”
胡善祥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你别急。太皇太后既然亲自过问,孙氏的手就很难伸得太长。不过,我们也不能全然被动。”她沉吟片刻,“我听说,此次女官考核,成绩优异者,不仅可入六尚局,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吴太妃眼中一亮:“姐姐的意思是……?”
“女官亦是宫中清流,若品貌出众,得蒙指婚,并非没有先例。”胡善祥缓缓道,
“仁寿宫那几位,尤其是万氏和周氏,我虽未见,但听你几次提及,似乎都是聪慧明理的好孩子。太皇太后亲自点拨,想必有其过人之处。或许……我们可以暗中留意,若有可能,在太皇太后面前稍加美言,结个善缘,总好过让孙氏安排的人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