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士兵。张定远站在队列前,轻甲未脱,脸上有昨夜训练留下的疲惫。他没有下令开始训练,而是抬手示意全军整队。
“集合。”他说。
士兵们迅速列成方阵。有人喘着粗气,有人扶着膝盖,但没人出声。昨天的高强度训练让每个人的身体都到了极限。
“昨日我们奖的是功。”张定远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今日要做的是德。”
队伍安静。
“刀能斩敌,手也能筑家。”他说完,转身走向主街东巷。
士兵们愣住,没人动。
刘虎看了看张定远的背影,立刻跟上。他带了十名亲兵,快步追去。
剩下的士兵互相看看,终于扛起工具,陆续出发。
一行人穿过半塌的街口,走进废墟区。断墙倒屋随处可见,瓦砾堆在路边,几根烧焦的梁木横在地上。风一吹,灰土扬起。
张定远走到一处倒塌的院门前,弯腰搬起一块断砖。他蹲下,开始清理地基。碎石刮过他的手掌,留下几道红痕。
刘虎带人围过来,有人捡瓦片,有人抬木头,动作一开始有些迟疑,后来渐渐加快。
远处半塌的屋里,几个百姓探出头。他们穿着破旧衣服,脸上满是灰尘。一个老妇抱着孩子,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哪家要搬石?哪家需搭梁?”刘虎走过去问,声音放得很轻,“不取分毫,不扰门户。”
没人回应。
张定远继续干活。他把清理出的地基拍平,又去搬旁边一根压住瓦堆的梁木。木头太重,他一个人抬不动。
这时,老妇慢慢走出来。
“那……那根木头,是我家的。”她声音发抖,“我想……修屋子。”
张定远停下来看她。
“你来得及吗?”她问。
“能。”他说。
他叫来四名士兵,五人一起把梁木抬起来。木头压在肩上,他半跪着起步,一步步挪到院中。
老妇看着,突然哭了。
她转身跑回屋里,端出一碗水。水很浑,上面浮着一点灰。
她递给张定远。
张定远接过,喝了一口,把碗还给她。
“谢谢。”他说。
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两筐干粮,放在路边就走了。一个小女孩悄悄把草环戴在一个士兵头上,转身就跑。
中午太阳最烈时,一名士兵突然倒下。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中暑了!”旁边的士兵喊。
立刻有人要去背他回营。
“先别动。”张定远蹲下查看,伸手试了试他的脖子。
这时,一位老大爷提着一壶凉茶走过来。
“给……给娃喝点。”他说。
士兵摇头:“不能收百姓东西。”
张定远抬头:“每户限一碗,不得收贵重物品。登记名字,来日必报。”
老兵点头,接过茶壶,喂那士兵喝下。
很快,更多百姓送来食物和水。都是些粗粮、咸菜、糙米粥,但足够解渴充饥。
下午,张定远让刘虎组织轮班。一半人继续重建,另一半回操场训练。两组交替,既不耽误防务,也不让士兵过度劳累。
他在一处空地上铺开一张布,邀请几位年长者坐下说话。
他自己坐在地上,没有摆架子。
“你们最怕什么?”他问。
没人开口。
一个老农低头搓着手:“不怕死。”
“怕什么?”
“怕再来一次,没人管。”
张定远看着他,点头。
“只要我在一日,潮州必有人守。”他说。
老人抬起头,眼里有了光。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我家粮仓没了,种子也没了。”
“官府会放粮。”张定远说,“我已派人去报知府,三日内必有答复。”
“那……能不能借点牛?地荒着,没法种。”
“可以。”张定远记下,“明日我会调两头耕牛进城,由百姓轮流使用。”
又有女人说孩子衣服全烧了,夜里冷。
“军中有多余布料。”张定远说,“今晚就分下去。”
他们说了很久。从缺水到缺药,从孩子上学到老人看病。张定远一一记下,没有打断。
太阳偏西时,主街东段的废墟已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几间屋子重新立起框架,屋顶盖上了新茅草。
张定远站在街口,看着眼前的景象。道路通了,垃圾清了,有人开始扫院子,有人在门口支起锅灶。
刘虎走过来。
“明天还要继续。”他说,“西街那边损毁更重。”
“嗯。”张定远点头。
“你累了吧?”刘虎问。
“还好。”他说。
其实他右手一直在疼。早上搬砖时扭了一下,现在手指伸不直。但他没说。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木片。
“将军,这个是你掉的吗?”他问。
张定远接过一看,是一块旧门楣的残片,上面刻着一个“家”字,笔画已经被火烧模糊。
他记得这是上午在废墟里捡到的,本想带走做标记用,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谢谢你。”他说。
男孩没走,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不走了?”男孩问。
“暂时不走。”他说。
“那……你能帮我找我爹的锄头吗?就在后院瓦堆下面。”
“好。”张定远说。
他转身对刘虎说:“明天早上六人一组,分片区清理民居废墟。优先帮老人、带孩子的家庭。”
“明白。”刘虎应下。
张定远把那块刻着“家”的木片放进怀里。他站在主街口,身后是正在收工的士兵和百姓,有人扛着木头,有人挑着水桶,炊烟从几处新灶升起。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处断墙边。
墙角有一堆瓦砾,下面压着半截门槛。他蹲下,用手一点点扒开碎石。
指尖碰到木头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刘虎说,“该吃晚饭了。”
张定远没回头。
他的手还在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