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渐渐远去,海风卷着硝烟掠过滩头。张定远站在沙地上,左手按住包扎处,血还在往外渗。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火雷,引信未燃,外壳沾满沙粒。身后,士兵们正搬运尸体,清理战场。倭寇的旗帜被踩进泥里,明军的战旗重新立起,旗杆插得深,风吹不动。
一名军官快步走来:“张将军,戚帅请您过去议事。”
张定远点头,没说话。他拄着剑,右腿拖在地上,一步步朝指挥帐走去。每走一步,骨头像是要裂开。帐篷前,守卫想扶他,被他抬手挡住。
帐内,戚继光正看着地图。听见脚步声抬头,眉头立刻皱紧。“你伤成这样,还硬撑?”
“还能站。”张定远站直,“阵地已稳,但不能停。”
戚继光沉默片刻:“倭寇退了,我们守住滩头,已是大胜。士卒连战一夜,体力耗尽,再深入,怕有闪失。”
“他们不是退,是溃。”张定远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西面林道,“倭寇撤退时无阵型,丢兵器、扔旗帜,连伤员都没带。这不是有序后撤,是吓破了胆。”
戚继光盯着地图,没接话。
“现在追,他们来不及设防。”张定远声音低但清楚,“等他们喘过气,重整队伍,横屿还是死局。这一仗,必须打到底。”
“若地形不利,你带人冲进去,中了埋伏,前面所有牺牲都白费。”戚继光抬头,“你明白吗?”
“我明白。”张定远说,“我不带全军,只选五百精锐,轻装前进。一路设哨探路,发现异常立刻回撤。不贪功,不冒进,只为压住他们的气焰。”
帐内安静下来。戚继光看着他,看了很久。
终于,他开口:“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第一,行军速度放缓,保持联络;第二,遇险即退,不得恋战;第三,一旦身体撑不住,立刻交出指挥权。”
“我答应。”
戚继光点头,提笔写下军令,盖上印信,递过去。“去吧。记住,你是先锋,不是死士。”
张定远接过命令,转身走出帐篷。外面阳光刺眼,他眯了下眼,抬手遮了一下,又放下。他没回医护帐,直接走向集结地。
五百名士兵已经列队。都是从敢死队和后续部队里挑出来的,身上带伤,脸上全是疲惫。有人包扎着头,有人拄着刀当拐杖。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张定远走到队伍最前方,把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铠甲上的刀痕清晰可见,左肩的布条被血浸透。他举起剑,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我也想躺下休息。我也疼得睡不着。可我想起被烧的村子,被杀的百姓,我就不能停。你们跟我打了这么久,死的死,伤的伤,现在眼看要赢了,谁愿意前功尽弃?”
没人回答,但有人挺直了背。
“我知道你们累。我也累。但敌人比我们更怕,更慌。我们现在往前走一步,就能让他们多跑一里。我们不停,他们就永远别想喘气。”
他顿了顿,扫视全场。
“愿意跟我再走一趟的,站到前面来。”
第一个上前的是刘虎的副手,脸上有道新伤。接着是火器营的老兵,弓弩手,近战兵……一个接一个,向前走。最后,所有人全都站到了前排。
张定远没再说话。他捡起外袍,重新披上,然后拔出腰间火雷,放在掌心看了看,塞进怀里。
“火器组检查弹药。”他下令,“剩余火铳全部集中,优先补给弓弩手。近战兵带短刃、绳索,准备攀爬。三队编组,前哨、中军、后卫,每百步设联络哨,随时通报情况。”
士兵们迅速行动。火药箱打开,子弹重新分配。弓弩手检查箭矢,近战兵绑紧护腕。有人递来担架,张定远挥手拒绝。
“我走前面。”
队伍整备完毕,张定远抬剑一挥:“出发。”
五百人开始前进,沿着西面林道缓缓推进。地面湿滑,草叶带刺,每一步都得小心。伤员走在中间,前后都有人照应。斥候提前百步探路,每隔一会儿就传回手势信号。
走了不到半里,队伍慢了下来。有人脚底打滑,摔倒在地。旁边的人扶他起来,低声问:“还能走吗?”
“能。”那人咬牙站起来,继续跟上。
张定远走在最前,右腿几乎使不上力。他靠剑支撑,每走几步就得停一下。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但他没擦,只是眨了眨眼,继续往前。
身后传来低语:“这林子太静了……会不会有埋伏?”
“闭嘴!”前面的老兵回头瞪了一眼,“张将军都走前面了,你还怕什么?”
张定远听见了,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队伍。“听着,”他说,“我不保证前面没危险。但我保证,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们白白送命。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把敌人赶尽杀绝。”
队伍安静下来。
他转回身,继续走。脚下的泥土松软,有新鲜脚印,方向一致,杂乱无章。他蹲下,用手摸了摸折断的树枝,又看了看地面拖拽的痕迹。
“确实是仓促败退。”他自语了一句,站起身,抬手示意加快速度。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林子越来越密,光线变暗。风穿过树梢,发出低沉的响声。有人开始喘粗气,有人默默咬紧牙关。
张定远走在最前,左手按住伤口,右手握紧剑柄。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前方,树影深处,一条小径通向岛内。
他抬起脚,踏进林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