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海面浮着一层薄雾。船队贴着礁石带缓缓前行,桨叶划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张定远站在第一艘船的船头,左手扶住桅杆,右手握着望远镜,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海岸线。
风已经停了,水面平静。三艘船呈品字形排列,中间那艘稍落后半身位,随时可以转向掩护两翼。队员们伏在船舱两侧,手按火铳,没人说话。他们知道,再往前就是倭寇的地盘。
张定远把望远镜对准南岸一处突出的岩角。那里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形状像刀锋。他记得这张图——从老陈给的地形草稿上看,这地方本不该有人活动。可就在刚才,他看到石头后面有东西动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慢慢调整焦距。一个人影蹲着往外爬,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肩膀紧绷,动作很慢。那人穿的是粗布衣,但腰间扎着皮带,脚上是硬底靴。这不是渔民。
张定远放下望远镜,低声说:“西边第三块礁石后,有人。”
身边负责传令的队员点头,轻轻拍了下身后。信号一层层往后传,每条船都收到了指令。船速更慢了,桨手改用小幅度划动,避免溅起水花。
他又举起望远镜。这次他扫的是整段海岸线。岩石之间有几处凹陷,像是人工挖出来的坑。坑口盖着茅草和树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盯着其中一处看了很久,终于看到一根铁管从草堆里探出一点头——那是火铳的枪管。
“不止一个哨兵。”他说,“有埋伏。”
传令兵没问怎么办,只等下一步命令。张定远没有急着回应。他知道现在任何决定都会影响接下来的生死。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队伍。六十多人全都趴在船上,武器在手,眼神清醒。没有人慌乱,也没有人咳嗽或移动。
他重新看向岸边。那个持刀的人已经退了回去,但另一侧的岩石后又有两个人影出现。他们不是一起走的,间隔大约十步,轮流前进。这是巡逻队的标准走法,防的就是被人一锅端。
张定远把望远镜收进怀里。他摸了下胸口,图纸还在。肩上的伤又开始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针扎进去。他没管这个,低头看了看脚下。船底压着沙袋和干草,防止碰撞发出声响。火药箱绑得很牢,防水皮囊一层包着一层。老陈做的喷火器放在中舱,由两名老兵专门照看。
他抬头看天。云层比刚才薄了些,东方有一点灰白。天快亮了。
不能再等了。
他走到每条船之间,亲自下令:“所有火铳检查一遍,确认能用。弹药分装两份,一份随身,一份固定在船舱内侧。伤员留在最后一条船,不到登岸不准离船。所有人脱掉外铠,只留内甲。行动时不准说话,不准点灯。”
命令传下去后,队员们开始检查装备。有人拧开火铳尾盖查看药池,有人检查刺刀是否卡死。张定远亲自打开一支喷火器的油罐,闻了下气味,确认没漏。他又看了眼罗盘,指针稳稳指向北偏西五度。航向没错。
他重新站回船头。这一次,他不再用望远镜,而是用肉眼观察敌情。他要看的是节奏——敌人巡逻的频率、换岗的时间、火力点之间的距离。
第一个哨兵再次出现在岩角时,距离上次过去了七分钟。第二个巡逻组出现是在四分钟后。他们走的路线相同,都是从左侧掩体出发,沿岩石边缘推进二十步,然后退回。每次停留观察时间约三十秒。
张定远记下了这个时间。他发现两个问题:一是右侧礁石区没有巡逻;二是所有掩体都集中在前五十米范围内,再往里就是一片平地,看不到人影。
“他们防的是正面登陆。”他对身边的副手说,“没想到我们会从西边来。”
副手点头:“我们可以从右边突过去?”
“不行。”张定远摇头,“太开阔。我们一露头就会被三面夹击。必须找他们换岗的空档。”
他继续盯着那片掩体。忽然注意到一个问题:每次巡逻队回来,都会在同一个位置停下,像是要汇报情况。那里有一块立着的石板,颜色比周围深。他之前以为是天然岩石,现在看,更像是人工砌成的门框。
“那里是他们的指挥点。”他说,“门后应该有通道。”
如果能打掉那个点,后面的防线就会乱。但他不能冒进。他们只有六十三人,一旦被拖住,等倭寇主力赶到,谁都跑不了。
他让传令兵召集三个船长靠拢。三人蹲在第一条船的船尾,听他布置任务。
“第一批十个人,由我带队,从右翼礁石缝摸上去。目标是清除第一个掩体里的火器手。第二批十五人,在海上待命,等我信号再靠近。第三批留在原船,保护伤员和补给。”
“什么时候动手?”有人问。
“等下一组巡逻退回去。”他说,“他们换岗有三分钟空档。够我们冲到第一个掩体。”
船长们点头,各自返回岗位。张定远解开腰间长剑的扣环,把它交给副手。“等我登岸后再给我。”
副手接过剑,一句话没说。
张定远脱掉外铠,只穿内甲。他检查了自己的火铳,确认引信干燥,弹丸装好。他又摸了下别在腿侧的短刀,刀柄朝前,拔起来顺手。
他走到船头,蹲下身子。其他九名突击队员也已准备完毕,一个个低着头,等他下令。
海面安静。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很快又没了。
他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所有人都静止不动。
过了一会儿,最后一个巡逻兵退回掩体。石板门打开了一道缝,那人钻了进去。门关上了。
张定远数数。
十、九、八……
还有两分钟。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下身边队员的肩膀。那人立刻抬桨,准备推动小船向前。
就在这时,岸边另一侧的岩石后,突然冒出一股黑烟。
很小的一缕,很快就散了。
但张定远看到了。
他立刻压下手势,示意暂停。
那不是炊烟。角度不对,颜色也不对。那是火药点燃后的残烟,还没完全熄灭。
说明刚刚有人试射过火器。
而且就在他们正前方不到一百步的地方。
他重新蹲下,眉头皱紧。
敌人比他想的更警觉。
他不能再按原计划走。三分钟换岗时间可能只是表象。也许里面有人轮值监视,根本没休息。贸然冲上去,等于送死。
他必须重新判断突破口。
他看向右侧那片没有巡逻的礁石区。那里虽然开阔,但有三块大石凸出水面,形成一条断续的掩护线。如果他们能一气呵成跳过去,或许能在敌人反应过来前接近岸线。
但他需要一次火力牵制。
他回头看向中船。
“通知喷火器组,准备远程点火。”他低声说,“目标是左前方那个带铁管的掩体。不要求击毁,只要让他们探头就行。”
命令传下去。两名操作手立刻架起短管喷火器,调整角度。油罐打开,引信接上。一人趴在地上校准,另一人握着火折子等信号。
张定远再次看向岸边。
石板门依旧紧闭。
巡逻队没有再出来。
他估算时间。
已经过去四分半钟。
超过正常换岗时间一分半。
说明里面的人没换。
他们在值守。
他抬起手,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所有队员握紧武器。
喷火器组人员点头,表示就绪。
张定远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右手,准备挥下。
就在这时,中船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是扳机松动的声音。
有人不小心碰到了。
张定远猛地转头看向中船。
那名队员立刻意识到失误,低下头。
但已经晚了。
岸边石板门突然打开。
一个人冲了出来,手里举着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