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炸响的瞬间，烟尘腾起，木屑四溅。张定远借着后坐力向前冲入主厅，脚底踩到碎裂的门槛，身体一晃，右腿单膝跪地。他咬牙撑住，左手按在地面，右手迅速将火铳甩回背后。肩上的伤口被动作撕开，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
他没有抬头看敌情，而是立刻滚向最近的柱子。身后传来瓦砾落地的声响，有人在动。
烟尘渐散，厅内光线昏暗。几根粗木柱支撑着倾斜的屋顶，横梁断裂处垂下半截房梁。地上散落着翻倒的桌椅和破碎的陶罐。空气里有焦味、铁锈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他靠在柱后，喘了两口气，伸手摸向怀中。军医给的止血散还在。他扯开铠甲左肩的系带，把药粉直接倒在伤口上。皮肉接触到粉末的刹那，剧痛像刀子一样刺进脑子。他牙关紧闭，额头冒出冷汗，但没出声。
药粉压住了血流。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拄地，慢慢站起。右手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厅内一片死寂。
忽然，一声冷笑从上方传来。
“明军的小将，伤成这样还敢进来？”
声音沙哑，带着异族腔调。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横梁跃下，重重落在地面上。尘土飞扬。
那人身材高大，披着黑色破袍，脸上有三道深疤。双手各握一把短刀，刀刃弯曲，泛着暗光。他盯着张定远，嘴角咧开：“你杀了我的人，烧了我的船，现在还想杀我？”
张定远不答话。他缓缓抬起剑，脚步前移一步，摆出鸳鸯阵起手式。左脚虚点，右脚稳扎，剑锋斜指前方。
倭将冷哼一声，双刀交叉，猛然扑来。
刀风扑面，张定远侧身避让，第一刀擦过胸前铠甲，发出刺啦一声。他顺势挥剑反击，却被对方格开。第二刀紧随而至，直劈头顶。他举剑硬挡，手臂震得发麻，脚下退了半步。
倭将攻势凶猛，双刀轮转如轮，招招致命。张定远以柱为盾，不断闪避，寻找破绽。一次交锋中，对方一刀扫向腰部，他翻身滚地，剑锋顺势划出，割破了倭将右臂。
血溅出来。倭将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左手刀横砍，逼得张定远后仰。右脚趁机踢出，正中张定远受伤的左肩。
剧痛袭来，张定远踉跄后退，撞在柱子上。眼前一黑，视线模糊了一瞬。他用力眨眼，强迫自己清醒。
倭将狞笑：“你不行了。”
张定远低头看剑。剑尖滴下一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剑。
倭将怒吼着冲来，双刀齐斩。张定远没有硬接，而是突然矮身，剑锋自下而上反刺，正是戚帅所授“回马枪”变式。这一招快如闪电，直插倭将右肋下方。
刀刃入肉，深入寸许。
倭将惨叫，双刀失控砸地。他暴退数步，捂住伤口，眼神凶狠。
张定远没有追击。他知道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左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右手也开始颤抖。但他不能停。
倭将喘着粗气，突然狂笑：“你以为这就完了？我死，你也活不了！”
他说完，猛地扑上，双刀疯狂劈砍。张定远步步后退，靠柱周旋。一次闪避时脚下踩到碎木，滑了一下。倭将抓住机会，一脚踹中他胸口。
张定远摔在地上，剑脱手飞出，落在两丈外。
倭将举起双刀，居高临下：“结束了。”
张定远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他看着逼近的敌人，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还有一把短匕。
就在倭将举刀下劈的刹那，张定远猛地侧滚，避开要害。刀锋砍进地面，卡住片刻。他趁机抽出匕首，反手掷出。
匕首旋转着飞出，正中倭将左腿膝盖。
倭将跪倒在地，双刀落地。他挣扎着想爬起，张定远已扑上来，骑在他身上，右手掐住他的喉咙。
两人扭打在一起。倭将用头撞击张定远面部，鼻梁一阵剧痛。张定远不管不顾，左手压住对方右手，右手死死扼住脖颈。
倭将脸色涨红，眼球凸出，双腿乱蹬。力气渐渐减弱。
直到不动。
张定远松开手，喘着粗气趴在地上。过了几秒，他撑起身体，捡起长剑。剑刃沾满血，他用衣角擦了擦。
然后走到倭将尸体前，抬起剑。
一剑斩下头颅。
头颅滚出几步，眼睛还睁着。
张定远抓起头发，拎起首级，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主厅高台。每走一步，左肩都像要裂开。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滴落在地。
他登上高台，一手扶住断柱，一手高举首级。
声音嘶哑却清晰：“你们的头目已死！降者不杀！抗者同诛！”
话音传开，废墟中响起骚动。角落里躲藏的倭寇探出头，看到首级，脸色骤变。有人扔掉武器，跪地抱头。有人翻墙逃跑，跌落在外院发出惨叫。
亲卫从门外冲入，见状立刻分队清剿。残敌再无组织抵抗，纷纷溃散。
张定远站在高台上，望着混乱的寨子。风从破窗吹进来，卷起灰烬。他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腿一软，单膝跪地。
但他没有倒下。
他用剑撑住身体，另一只手仍高举首级。
台下亲卫抬头看他，有人喊：“统爷还在！”
更多人响应：“统爷还在！”
声音在废墟中回荡。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应。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鸣。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但他必须等到最后一刻。
直到确认再无反抗。
直到百姓真正安全。
他低头看手中的首级。那张脸扭曲着，充满不甘。
“你说我活不了。”他低声说，“可我还站着。”
他说完，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不听使唤。
台下的亲卫冲上来两个，一左一右架住他胳膊。
“统爷，我们来了。”
他点点头，把首级递过去：“挂到旗杆上。”
亲卫接过，迅速执行。
他靠在柱边，呼吸沉重。血又开始从肩部渗出，染红新包扎的布条。
台下清理仍在继续。俘虏被押走，尸体集中堆放。火势已被扑灭，浓烟散去。
一名亲卫跑上台：“统爷，西面屋子搜完了，没有活口。”
另一人报告：“北院发现粮仓，全是抢来的米面。”
又一人来报：“南屋找到兵器库，里面有弓箭、火油、锁链。”
张定远听着，一个字都没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人都救出来了？”他问。
“七十三个，全安置在东院空屋，有军医照看。”
他点头。
“那个小女孩……”
“披了您的外袍，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不是倭寇，是女人的声音。
张定远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