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何伯母说的一样,秦啸的车驾在入夜时分到了何家。
往常这个时辰,何府各院早已熄灯落钥,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可今日却大不相同,府门高悬的灯笼明亮耀眼,门房小厮精神抖擞地守候着,连带着通往正厅的回廊都一路灯火通明。
何父何母并未安歇,皆穿戴整齐地在正厅中坐着等候,手边的茶水换过一道又一道。
云茂山夫妇,云乐与向烽也陪着,云乐有些困倦地靠在向烽身侧,却强打着精神不肯去睡。
小云安早已在曹阿么怀里睡得香甜,被妥帖地安置在内室。
后厨更是热气氤氲,炉灶里的火一直温着,备好的各式菜肴、滚烫的羹汤、以及驱寒的老酒都准备妥当,只待人一到,便能立刻端上桌,让远道而来的人吃上一口热乎的。
当门外传来何群清朗的笑声,厅内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何父何母立刻起身迎了出去,云茂山和周晚慧也跟着云乐、向烽一起出去迎。
只见何群率先走了进来,风尘仆仆却面带笑容,侧身让开。
紧接着,秦啸那高大健硕、不怒自威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笑容温和的陈军医和云哥儿,还有几个亲兵和一个半大的孩子。
“何贤侄,深更半夜,叨扰了!”
秦啸声若洪钟,带着一路风霜却不见疲态,拱手行礼。
何父连忙上前扶住,朗声笑道: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快请进,酒菜都备好了,就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何母也笑着上前与陈军医见礼,又目光慈和地打量着云哥儿:
“一路辛苦了,瞧着清减了些,定是路上没吃好睡好,今晚可要好好歇歇。”
云乐挤到前面,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行礼:“秦阿爷,陈阿爷,云哥儿,你们终于回来了!”
云哥儿也比之前更加开朗,主动上前拉着云乐的手,说自己在上京特别想他们。
向烽跟在云乐身后,对着秦啸和陈军医,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之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秦啸大手一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减当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慰。
然后又和云茂山夫妇见礼,眼神却在周围四处看,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向烽一看,就明白秦啸在找谁,主动开口说:
“云安在内室睡着了,太晚了,他困的不行睡了。”
秦啸一听,大步进了正厅,就想去内室看看云安。
云乐见状,连忙快步上前,轻声道:
“秦阿爷,您随我来,云安睡得沉,我们轻些。”
他边说边引着秦啸往内室去。陈军医也含笑跟上,他心中也惦念着这个他看着出生的小娃娃。云哥儿自然也随之而入。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柔和。
曹阿么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只见柔软的床榻上,小云安盖着锦被,睡得正香甜。
他白嫩的小脸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恬静,呼吸均匀绵长,一只小拳头松松地握着,放在腮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几人皆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放缓了。
连秦啸都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弯下他高大的身躯,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着孩子的睡颜。
他的目光在那酷似云乐的眉眼和向烽轮廓的小鼻梁上流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慈爱和感慨。
他伸出带着厚茧的大手,极轻极轻地,用指背碰了碰云安露在被子外的小手,触手一片温软滑腻。
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咂了咂嘴,依旧睡得香甜。
秦啸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为柔和的弧度。
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对着云乐和陈军医无声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孩子睡得好,别吵醒了。
陈阿爷也上前一步,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云安的气色,见他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便也放心地点点头。
随即,秦阿爷便率先,如同进来时一样,放轻脚步,缓缓退出了内室。陈阿爷和云乐、云哥儿也紧随其后。
回到灯火通明的外间,秦阿爷脸上那柔和的神情尚未完全褪去,他对着云乐爹娘以及向烽感慨道:
“长大了,真是长大了!我们走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都怕碰着了,如今瞧这模样,养得真好!”
何母也笑着说:
“是乐哥儿他们仔细,云安那小模样啊,特别可人疼。现在他是睡着了,等明天醒了,将军保准抱着都舍不得撒手了。”
又是一阵笑声。
何父引着秦啸他们去了饭桌上,下人们立刻有条不紊地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酒水。
他们没到之前还显得有些空旷寂静的厅堂,瞬间被久别重逢的欢声笑语填满,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只剩下满满的温情与热闹。
众人没有过多的闲聊,陪着秦啸他们吃了一顿热乎饭,何母就招呼下人带着他们去休息了。
人都回来了,叙旧也不急在一时,还是让他们先休息好。
秦啸他们的院子在向烽隔壁,昨天晚上休整一晚后,早早的就起来了,洗漱一番,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向烽那边。
他到的时候,小云安刚刚起床,被他阿么抱着在廊下醒神。
突然看到一个和自己阿爹一样壮的人,小云安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
一双眼睛盯着秦啸看,秦啸也看着他,一老一少就这么对视着。
忽而云安不知道看到什么,挣扎的从云乐怀里下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秦啸面前。
小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小脸上顿时露出焦急的神情,伸出一只小胖手,努力地去够那随着秦啸动作轻轻晃动的香囊穗子,嘴里急切地、一遍遍地说着:
“阿爹的!阿爹的!”
在他小小的心灵里,认定了这和阿爹一模一样的香囊,定是阿爹不小心丢了的,现在被这个高大的“陌生人”捡到了,他要替阿爹拿回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充满占有欲的稚语,让周围的大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失笑。
云乐连忙上前,柔声哄道:“云安乖,这不是阿爹的,是秦阿爷自己的。”
秦啸低头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膝盖高、却一脸认真要替父“讨还失物”的小家伙,先是愕然,随即漾开了极为舒畅开怀的笑容。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头发软,故意弯下腰,将那个香囊托在掌心,递到小云安眼前,粗着嗓子,却掩不住笑意地问道:
“哦?小娃娃,你怎知这是你阿爹的?”
小云安见香囊近在眼前,更是着急,小手一把抓住那穗子,用力往回拽,小嘴里依旧坚持:“阿爹的!云安,拿!”
向烽此时也走了过来,看着儿子这护爹心切的模样,眼底泛起暖意。他蹲下身,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耐心解释道:
“云安,你看错了。这是秦阿爷的香囊,和阿爹的那个很像,但不是同一个。阿爹的在这里。”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腰间同样款式的香囊。
小云安看看阿爹腰间的香囊,又看看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秦阿爷掌心的那个。
小脑袋歪了歪,似乎在努力分辨两者细微的差别,脸上满是困惑,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这么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