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复的日子,慢得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但林微光没让自己陷在这种不确定里,转身就扎进了画室 —— 只有握着画笔的时候,心里才能踏实下来。画室里满是颜料的味道,笔触在画布上蹭出的沙沙声,是她最熟悉的节奏。偶尔画累了,她就停下笔,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思绪不自觉地飘向遥远的巴黎,猜想着那封邮件到底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陆辰逸这段时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辰光艺术赋能平台” 的内测到了关键时候,成堆的数据和用户反馈等着他处理,与此同时,针对 GAc 的反制布局也在暗地里悄悄推进。周明宇那边时不时就有新消息传来,像一块块拼图,慢慢拼凑出 GAc 在全球艺术圈那张庞大又缜密的网络。原来 GAc 不光靠赞助影响各大艺术机构,还悄悄控股了好几家看着挺独立的艺术媒体和线上交易平台,硬生生织出了一个近乎闭环的生态系统,把话语权攥得死死的。
四天之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回信总算躺在了微光的邮箱里。她点开邮件的时候,指尖都有点微微发颤 —— 说不紧张是假的。邮件措辞还是那么优雅得体,首席策展人莱纳德先生说,他对微光提出的问题 “高度理解也十分尊重”,还一个劲儿强调对合作的期待。他希望微光能尽快安排时间去巴黎,跟策展团队面对面深入聊聊,争取达成共识。邮件后面还附了一份更新后的策展方案大纲,比之前详细了不少。
微光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地读起这份方案。平心而论,蓬皮杜团队的专业能力确实没话说,方案结构清晰,逻辑也缜密,不管是展览的空间规划还是视觉设计,都透着国际顶尖水准的构想。可当微光读到核心部分 —— 关于作品阐释和主题定位时,眉头还是忍不住一点点蹙了起来。
这份更新后的方案,虽说采纳了她一部分关于 “个体内心世界” 的探讨建议,但整体框架依旧没变,还是硬把她的创作往 “东方美学与现代性冲突”“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身份探寻” 这种宏大叙事里套。里面对她几件具体作品的解读,一个劲儿强调材料里的 “东方符号”—— 比如某些矿物颜料、宣纸拼贴这些东西,反倒把这些材料作为纯粹艺术语言的情感表达给弱化了。字里行间,那种想把她的艺术 “类型化”“标签化” 的惯性思维,还是藏都藏不住。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客厅,陆辰逸正坐在沙发上处理邮件。她把屏幕转向他,指着那几段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文字:“你看这儿,还有这儿,他们好像总想着在我的画里挖出所谓的‘东方密码’,根本不想好好听听画本身想说什么。”
陆辰逸快速浏览着,眼神慢慢变得冷静又锐利。他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跟扫描仪似的扫过那些精心雕琢的文字。“这种论述方式,” 他指着几个特定的术语和句式,“太眼熟了。周明宇搜集到的那些 GAc 旗下的艺术评论文章里,全是这套路。他们就是想用一套成熟的话术体系,先定义你,再包裹你,最后把你塞进他们的价值评判和商业链条里,让你按他们的规矩来。”
他的判断跟微光的直觉不谋而合。这哪儿是简单的理念差异啊,背后明明是强大的资本意志在推着走。GAc 要的根本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艺术家林微光,而是一个符合他们市场预期、贴着 “东方星光学派” 标签的文化产品,能帮他们赚钱、巩固话语权就行。
“那你打算怎么回复?” 陆辰逸合上自己的电脑,转头看向微光。
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却越来越清亮。“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框架。要是真去了巴黎,只是在他们预设的轨道上打转,估计也聊不出什么结果,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苏念卿之前的提醒,还有那两家独立基金会。或许,是时候找些 “外援”,给这场博弈加些新的变量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行动起来,分别给那两家基金会的负责人写了邮件。她把蓬皮杜的策展方案隐去关键保密信息后附了上去,名义上是请教 “国际策展趋势”,想听听他们从学术独立的角度给出的 “宝贵意见”。
没想到这两家基金会的反应又快又积极。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微光就收到了他们的回复,措辞恳切,内容也说得特别详尽。两位负责人都一针见血地指出,蓬皮杜的方案里藏着 “西方中心主义视角” 和 “文化猎奇” 的心态,这种策展思路看着挺国际化,其实还是落入了陈旧的文化二元对立的窠臼里,没什么新意。他们还随邮件发来了一大堆近年来欧洲的策展案例和学术论文 —— 都是些更有反思精神、注重艺术家本体性研究的内容,观点又前沿又深刻,给微光送来了强有力的理论武器。
更让微光感到鼓舞的是,其中一家叫 “普世艺术观察” 的基金会负责人,在邮件末尾居然直言不讳地说:“林女士,如果跟蓬皮杜的合作没法在艺术自主性上达成满意的共识,我们‘普世艺术观察’会联合合作伙伴‘梅耶尔现代艺术基金会’,还有欧洲好几家有重要影响力的私人美术馆和艺术机构,专门为您策划一场更有独立精神、也更贴近您创作本源的欧洲巡回展览。我们始终相信,真正的艺术价值,不该向任何预设的框架妥协。”
这简直就是迷雾里伸过来的一根橄榄枝啊!一条能绕过 GAc 垄断体系的新路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微光把这份回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又激动又感动 —— 那种被人理解的温暖,还有找到同盟军的振奋,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畅快。
她把这两份宝贵的反馈仔细整理好,慢慢消化吸收,然后再次坐到了电脑前。这一次,她给莱纳德先生写回复邮件时,心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底气。她的措辞比上一次坚定了不少,也清晰了不少,不仅逐条批驳了方案里那些带着偏见的解读,还引用了独立基金会提供的学术资源,正面提出了自己基于 “个体普适性” 和 “艺术语言本体论” 的策展构想。她明明白白地说,如果蓬皮杜方面没法在这个核心理念上达成一致,那她只能重新考虑合作的可能性了。
这封邮件,再也不是之前的试探,而是旗帜鲜明的立场宣示。点击发送之后,微光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她心里清楚,这封邮件送到巴黎之后,要么能带来真正的转机,要么,就是跟蓬皮杜彻底分道扬镳,没什么中间路可走。
陆辰逸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力道适中地按压着,帮她缓解紧绷了半天的肌肉。“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赞许,“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微光抬手覆住他的手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踏实了不少。“接下来,就等着他们的最后答复了。”
只是,微光这封几乎等同于 “最后通牒” 的邮件,会让蓬皮杜的策展团队觉得被冒犯,从而彻底放弃合作?还是会让他们迫于压力,再加上微光手里的学术支持,做出实质性的让步?巴黎那边,面对这么一位有主见、还找到了 “外援” 的东方艺术家,又会拿出什么样的应对办法?这场理念的交锋,显然才刚刚进入白热化阶段,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