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一结束,国内策展团队就嚷嚷着要“喝一杯”。威尼斯凌晨一点,街角小酒馆还亮着霓虹,门口招牌晃得跟迪斯科球似的。长桌上堆着空啤酒瓶、薯条篮、一次性纸杯,谁有空谁就去隔壁中餐馆顺两盒炸馄饨,油乎乎的手往裤腿上一抹,继续嗨。微光被按在主位,头顶挂着老板送的廉价气球,“coNGRAtULAtIoN”少了个字母,变成“coNGRAtULoN”,笑点诡异,却不妨碍气氛组举杯——“走到这一步,血赚!”
手机支架立在桌中央,陆辰逸的脑袋在屏幕里只有巴掌大,背景是办公室天花板,一排日光灯把黑眼圈照得清清楚楚。他那边才下午,嗓子却哑得像是通宵开黑:“各位辛苦,先干为敬。”说完真把咖啡一口闷,苦得直皱眉,惹得镜头里外哄笑。有人起哄要远程交杯,他笑骂信号差,转头去打印文件,纸页哗啦声从麦克风里传出,像给热闹添了鼓点。
酒过三巡,微光躲到露台透气。夜风裹着运河的潮味,吹得气球到处乱窜。陌生号码就在这时杀进来,显示+44开头,一口英伦腔中文比歌剧还华丽:“林女士?可算找到您!我们想做一期‘星光学派’深度专题,从《滤境》聊到文化输出,版面已经留好,就差您的金句。”对方把作品年份、材料、尺寸背得比简历还溜,顺带承诺“封面+跨页+全网推送”,条件诱人得像钓鱼饵料。微光嗯嗯啊啊,没拒绝也没答应,只甩出官方邮箱:“流程得走正规,先递提纲呗。”挂断后,指尖在栏杆上敲,金属发出清脆的“噔噔”,心跳却跟着慢半拍——好事来得太齐整,往往藏着齿轮。
信息甩进小群,沈欣欣秒回:“查!”字后面跟了只戴眼镜的猫,表情贱兮兮。不到二十分钟,她甩来截图:记者身份真真的,履历亮闪闪,可问题出在同一媒体上周刚发了一篇“GAc特别策划”,通稿味浓到呛鼻,署名编辑被扒出曾参加GAc资本酒会,照片里举着香槟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同时,陆辰逸的语音也爬进来,声音压得低:“中村那家伙,下午跟评委之一吃龙虾去了,餐厅叫‘Acquadolce’,账单三人份,别问我怎么知道。”背景里键盘噼啪,像连串暗号。
两条消息一碰撞,空气瞬间降温。露台下方,酒馆里的笑声飘出来,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听在耳里竟有些不真实。微光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一路爬到后颈——原来庆功酒还没喝完,对手已安排下半场:媒体专访是软绳,评委午餐是硬钩,一软一硬,配合得比炸馄饨配啤酒还默契。
回到桌边,队友们正玩起“谁是卧底”,词语卡横飞,谁也没注意有人走神。微光把啤酒推给旁边,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飞快打字:
拒专访——理由:等官方结果
盯评审——防暗箱
备份作品资料——防篡改
写完按下保存,抬头冲大家笑,眼底却像蒙了层雾。热闹是别人的,脑子里算盘珠子噼啪响:一旦接受专访,文章指不定被剪成啥样,配合“星光学派”大标题,妥妥坐实标签;万一那顿龙虾饭换来“特别关照”,分数高低先不论,流言就够喝一壶。资本的手无孔不入,稍一松劲,就会被拎上货架贴价签。
沈欣欣推门进来,头发被风吹成鸟窝,手里却抱着电脑,像抱颗炸弹:“媒体那边我回绝了,说等评审结束再议,对方回了句‘Keep in touch’,附带微笑表情,绿茶味能飘十条街。”说完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抢过最后一只炸馄饨,咬得咔嚓脆。屏幕亮起,是一份新收到的匿名邮件,标题空白,正文只有一张照片——中村与评委并肩走出餐厅,两人手里都拎着印有双年展LoGo的纸袋,背景是威尼斯黄昏,火烧云像打翻的番茄汁。邮件无署名,Ip跳转到冰岛,老套路,却足够刺眼。
酒馆要打烊,老板开始收拾椅子,玻璃杯碰撞声清脆,像给宴会收尾的锣。微光站起身,举杯,声音不高,却足够压过杂音:“各位,今晚先到这儿,评审结果没出之前,都给我绷紧弦,谁也别提前飘。”说完仰头灌下剩余啤酒,苦得舌根发麻,却压不住心里那点火——飘什么飘,底下全是暗流,一不小心就被拖进水底。
出门时,夜已沉,石板路泛着水光,像铺了一层黑色镜面。远处钟声回荡,不知哪座教堂在报时,一声比一声长,像在提醒:倒计时已经开始。微光把外套裹紧,低头跳过一滩积水,倒影里的自己扭曲成波浪形,眉宇间却带着狠劲——专访可以等,龙虾饭可以查,评委爱谁谁,反正作品摆在那儿,真刀真枪不怕对砍。只是这条路,注定比预想更滑、更黑、更难走。
风掠过运河,卷起几片落叶,也卷走庆功的余热。背后酒馆灯光熄灭,整条街瞬间暗了半截。黑暗中,手机亮了一下,是陆辰逸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网已撒,别露头。等结果。”
微光深吸一口气,把冰凉的手机贴到颊边,像借一点对方的温度。远处水声潺潺,钟声已停,世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下一局游戏,开牌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