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转瞬即逝。
初春的泸水,碧波微澜,两岸新绿萌发,却掩不住隐隐流动的肃杀之气。石和城旧址之上,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寨拔地而起,唐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甲胄鲜明的兵士环列四周,肃穆威严,将这片“无主之地”牢牢掌控在手中。
今日,便是洱海会盟之期。
各方势力,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与算计,陆续抵达。
最先到来的是越析诏主波冲的队伍。越析诏地处洱海以东,与大唐姚州等地接壤,受汉文化影响较深,历来与中原关系密切。波冲的仪仗颇为讲究,虽不及唐军威武,却也整齐光鲜。他本人身着锦袍,神色颇为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期待,似乎将此次会盟视为亲近天朝、稳固地位的好机会。
接着是施浪诏主施望久。他的队伍明显透着几分凄惶。联军围攻太和城,施浪诏军力折损严重,如今国力大衰,只能紧紧抱住大唐这棵大树。施望久面色憔悴,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一下车驾便紧张地四处张望,尤其是看到唐军森严的阵势后,更是显得小心翼翼。
浪穹诏主矣罗识几乎与施望久同时到达。他的脸色阴沉,带着难以消解的怨恨。于赠的突袭和后续的败退,让浪穹诏与皮逻阁结下了血仇,但引吐蕃入室的逻盛炎同样让他不齿。他的目光在唐军、波冲、施望久之间逡巡,充满了警惕和审慎,显得孤立而固执。
然后,南方烟尘起,一支队伍逶迤而来。旗帜上绣着蒙舍诏的标记,但为首的,却是面色苍白、眼神闪烁的逻盛炎。他刻意摆出诏主的仪仗,但队伍中的士卒大多面带倦容,衣甲也不甚齐整,显然还未从之前的惨败和仓皇撤退中恢复过来。逻盛炎的目光躲闪,尤其不敢看向唐军主帐和矣罗识的方向,一下车便快步走向为自己安排的营帐,仿佛要避开所有人的注视。他的“恭顺”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虚弱与恐惧。
最后,一支沉默却引人注目的队伍从西方出现。人数不多,约十余人,衣着与洱海诸诏迥异,肤色黝黑,神情倨傲冷漠,正是吐蕃使者一行。他们并未打出显眼的旗帜,但那独特的服饰和冷厉的气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为首使者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唐军大营和皮逻阁尚未出现的空地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随即被引入帐中。他们的到来,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块冰,让原本就微妙的气氛更添寒意。
巳时将至,各方皆已到场,唯独此次会盟的另一位主角——皮逻阁,尚未现身。
唐军主帐之内,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并未亲至,代为主持的李宓将军端坐主位,王天运侍立一旁。李宓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听着帐外各方的动静,眼神深邃。
“皮逻阁还未到?”李宓淡淡问道。
“回将军,尚未见到蒙舍诏旗帜。”王天运回答,微微蹙眉,“按道理,该到了。莫非…”
“他是在等。”李宓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等所有人都到齐,等他成为最后的焦点。好个皮逻阁,深谙造势之道。”
果然,就在巳时正刻,阳光遍洒营寨之时,东北方向传来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骑兵队伍正不疾不徐地向营寨开来。人数不多,仅两百骑,却军容严整,杀气凛然。为首一骑,通体黝黑,神骏非凡,马背上端坐一人,身着玄甲,外罩暗红色王袍,腰悬长剑,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正是皮逻阁!
他身后的两百骑兵,皆是于赠麾下百战余生的浪穹精锐,虽然人人带伤,甚至有人还需用布带将手臂固定在马鞍上,但他们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经历过最惨烈血火淬炼的森然杀气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场内所有其他的仪仗队伍!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前行,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一刻,所有先到的诏主、使者,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支沉默的队伍所吸引,所震慑。波冲面露讶异,施望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矣罗识眼神复杂,仇恨中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逻盛炎从帐缝中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苍白,几乎不敢直视。
就连吐蕃使者,那冷漠的脸上也首次出现了些许凝重的表情。
皮逻阁的队伍在唐军指定的位置停下,动作整齐划一,鸦雀无声。他翻身下马,动作沉稳有力,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投向唐军主帐,微微躬身抱拳:“蒙舍诏主皮逻阁,奉召前来会盟,途中稍有耽搁,还请李宓将军见谅!”
声音洪亮,不卑不亢,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也宣告了他的正式登场。
李宓从主帐中走出,王天运紧随其后。李宓看着皮逻阁及其身后那支散发着铁血气息的小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笑道:“皮逻阁诏主言重了,时辰刚好。诸位诏主、使者皆已到齐,请入帐议事!”
皮逻阁微微颔首,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带着数名亲卫,昂首阔步,走向那座决定洱海未来命运的大帐。
石和城下,群雄汇聚。
谈判的帷幕,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