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的春天,中原大地的烽火并未因季节更替而停歇,反而以一种新的态势猛烈燃烧起来。曹操在兖州誓师,以报父仇为名,尽起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夏侯惇率领,攻打下邳;一路由曹操亲统,直扑彭城。富庶而相对孱弱的徐州,在曹军凌厉的兵锋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战火之中。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周边州郡,自然也第一时间摆在了坐镇上蔡、消化汝南战果的陆炎案头。
上蔡,临时将军府(原太守府)。
沙盘已经更新,代表曹操势力的黑色旗帜如同两条毒蛇,狠狠地噬咬向徐州的版图。陆炎、郭嘉、赵云、陈午,以及新近归附、被授予偏将军之职的孙贲齐聚一堂,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
“曹操果然动手了,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陆炎盯着沙盘,沉声道。徐州牧陶谦年迈昏聩,其子无能,部下如曹豹、笮融等或骄横或庸碌,面对曹操这等枭雄和虎狼之师,前景实在堪忧。
孙贲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仇般的快意:“主公,曹操倾力东进,兖州必然空虚!此乃天赐良机,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先锋,直捣曹操老巢鄄城,断其归路!”他新近归附,急于立功证明自己,更对间接导致其叔孙坚败亡的曹操(孙坚讨董时与曹操曾有合作,但亦有竞争)怀有恨意。
赵云虽未说话,但眼中也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战意。趁虚而入,确实是兵家常用之道。
然而,郭嘉却缓缓摇头,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并未聚焦在沙盘上,反而有些飘忽,仿佛在聆听着远方战场传来的无声讯息。
“伯阳将军求战之心可嘉,然,此计不妥。”郭嘉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曹操何等人物?其麾下戏志才、程昱等,皆智谋深远之士。岂会不防我等趁虚而入?兖州看似空虚,然必有后手。荀彧坐镇鄄城,此人王佐之才,稳重持国,有他在,鄄城绝非轻易可下。且我军若攻兖州,则与曹操彻底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必将陷入不死不休之局。届时,我军主力被拖在兖州,南面袁术缓过气来,岂会坐视?西面长安李傕、郭汜若浑水摸鱼,又当如何?”
一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孙贲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赵云也露出深思之色。
“那军师之意是……坐视曹操吞并徐州?”孙贲有些不甘。
“非也。”郭嘉嘴角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操是那只螳螂,而我等,何必急着去做那捕螳螂的黄雀?何不……做那持弹弓的童子,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并未指向兖州,而是点在了徐州南部,广陵、下邳国南部一带:“曹操势大,陶谦必不能敌。其求援使者,恐怕已在前往冀州袁绍、荆州刘表,甚至……我处的路上了。”
陆炎眼神一亮:“奉孝是说,陶谦会向我求援?”
“必然。”郭嘉笃定道,“袁绍远在北疆,与公孙瓒纠缠不清,鞭长莫及。刘表坐守荆州,无进取之心,且与曹操暂无直接冲突,出兵可能性不大。放眼周边,有能力、且可能与曹操为敌者,唯有主公您了。陶谦为保徐州,必会病急乱投医。”
“那我等是救,还是不救?”赵云问道。
“救,自然要救。”郭嘉语气转折,“但如何救,何时救,却大有文章。若立刻发兵与曹操硬碰硬,乃下下之策,正合曹操之意,将我军主力拖入徐州泥潭。上策乃是……声援而不力战,趁火而打劫。”
他详细阐述自己的谋划:“第一步,高调声援,占据道义。 待陶谦使者至,主公可慷慨陈词,痛斥曹操名为报父仇,实为侵州郡之不义,表明我颍川军民,坚决站在徐州百姓一边,愿与陶使君同抗国贼!并即刻发布檄文,传檄天下,将曹操此行定性为‘不义之战’,在道义上先压倒他。”
“第二步,遣偏师南下,威慑牵制。”郭嘉的手指在汝南南部滑动,“可令伯阳将军,率汝南营,并配属部分主力,做出南下姿态,兵锋直指桥蕤残部控制的平舆、新蔡。此举一可继续向袁术施压,迫使其无法支援曹操(甚至可能幸灾乐祸);二可向陶谦展示我‘援军已发’的姿态;三则,若桥蕤畏惧,或可兵不血刃,迫其放弃部分城池,进一步压缩袁术在汝南的势力范围,可谓一石三鸟。”
孙贲闻言,精神大振,这个任务既能避免与曹操主力硬拼,又能为自己获取实打实的战功,还能报复袁术,正合他意!“末将愿往!”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郭嘉目光炯炯地看向陆炎,“向陶谦索要‘酬劳’与‘前进基地’。 主公可向陶谦明言,我军主力需防备袁术、李傕,难以倾巢赴援,然为表诚意,可派一支精兵,自陈郡东进,进入徐州北部,协助防守。但要求陶谦提供粮草军械,并划出彭城国西北部、琅琊国南部部分区域,作为我军驻扎及后勤补给之地。此地,需与我陈郡接壤,便于控制。”
陆炎立刻明白了郭嘉的深意:“奉孝是欲以援徐之名,行渗透之实?将势力触角,先行伸入徐州?”
“主公英明!”郭嘉抚掌笑道,“陶谦如今火烧眉毛,只要能延缓曹操攻势,些许土地,他岂会吝啬?我军一旦在此站稳脚跟,名义上是助其防曹,实则将此区域纳入掌控。待曹操与陶谦两败俱伤,或陶谦彻底败亡之际,我军便可据此为跳板,或联合残余徐州势力共抗曹操,或……顺势接管这些地盘!如此,既得了实利,又避免了与曹操主力过早决战,更赢得了‘仗义援手’的美名!”
“妙!太妙了!”陈午忍不住赞叹,“军师此计,可谓将‘趁火打劫’四字,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赵云也心悦诚服:“如此一来,主动权尽在我手,可进可退!”
陆炎心中豁然开朗,郭嘉的谋划,再次展现了他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和精准的利益算计。这已不仅仅是军事策略,更是深谙人性、洞察时局的政治艺术。
“便依奉孝之策!”陆炎断然下令,“友若(荀谌)留守阳翟,总揽后方;元直(徐逸)负责与新得各郡政务衔接,安抚地方;文渊(陈午)密切监视曹操、袁术、袁绍、刘表等各方动向,尤其是徐州战况,一日一报!”
“伯阳(孙贲),着你率汝南营及子龙拨付的两千兵马,即日南下,兵逼平舆,声势务求浩大!”
“子龙,由你亲自率领五千精锐,进驻陈郡与徐州交界处,做出东进姿态,等待陶谦使者及我的下一步命令!”
“我与奉孝,坐镇上蔡,总揽全局,静待那‘持弹弓’的最佳时机!”
“诺!”众将轰然应命,各司其职,迅速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几乎完全在郭嘉的预料之中。
曹操大军在徐州势如破竹,连克数城,兵锋直指彭城。陶谦困守郯县,惶惶不可终日,果然如郭嘉所料,向四方派出求援使者。前往颍川的使者,带着陶谦的亲笔信和满满的“诚意”——承诺只要陆炎出兵,钱粮土地,皆可商量——日夜兼程赶到了上蔡。
陆炎依计行事,慷慨激昂地接见了使者,痛斥曹操,满口答应出兵相助,并立刻发布了讨曹檄文。同时,他提出了“借地驻兵、就近支援”的要求。焦头烂额的陶谦,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未加思索,便同意了陆炎的要求,将彭城国西北的傅阳、武原等数城,划为陆炎军的“驻防区”。
与此同时,孙贲率军南下,旌旗招展,鼓噪而进。本就因桥蕤新败而士气低落的汝南袁术军,见陆炎“援徐”大军南下,以为其要全力进攻汝南,更是惊恐万分。桥蕤收缩兵力,放弃了汝南中部大片区域,集中固守平舆、新蔡等核心城池。孙贲兵不血刃,收复(或者说占领)了大量城镇,将实际控制线大大向南推进,兵锋直抵平舆城下,彻底隔绝了袁术从汝南直接北上干预的可能。
而赵云率领的五千精锐,则以“援徐先锋”的名义,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徐州北部傅阳、武原等地。当地官员百姓见是前来“助战”的友军,且军纪严明,并未骚扰地方,反而提供了些许安全感,并未产生太大抵触。赵云迅速接管城防,布置防线,俨然将这片区域经营成了偃师军在徐州的前进基地。
整个中原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徐州惨烈的攻防战上。曹操猛攻彭城,陶谦苦苦支撑。而陆炎,则巧妙地游走在战争的边缘,一边高声谴责曹操,一边默默地消化着汝南的战果,并将手稳稳地伸进了徐州的门户。
他站在上蔡城头,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烽火连天的徐州,也落在了东方那个正在奋力搏杀的枭雄背影上。
“奉孝,你说这黄雀之后,是否还有持弹弓的童子?”陆炎忽然问道。
郭嘉微微一笑,语带玄机:“天下如棋,人人皆以为自己是执子者。然,孰知是否还有观棋之人?主公,我等只需做好自己这‘黄雀’,静待螳螂力竭,便是矣。至于更高处的目光……待我辈势成,自然便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