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轰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咆哮,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乱流,紧咬着沈青和顾怀远的脚步,从幽深的地底通道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冰屑,狠狠撞在两人背上,将他们如同破布娃娃般向前推去!
顾怀远闷哼一声,用身体护住几乎虚脱的沈青,两人一起重重摔在鹰喙崖外的冰碛石坡地上,顺着陡峭的坡度向下翻滚了十数米,才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
“咳咳……”沈青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右半身的虚弱和左半身的沉重让她连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她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鹰喙崖的方向。
那座黑色的山崖依旧矗立,但底部那个三角形的洞口已然被崩塌的岩石彻底封死,只余下几缕扭曲的热浪和淡淡的幽蓝能量余晖从缝隙中渗出,如同墓碑上最后一点磷火,随即也迅速熄灭在冰冷的空气中。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金属臭氧气息,也随之淡去,仿佛那个运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观测站”,终于彻底归于沉寂。
她做到了……她真的封印了它。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代价是,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掏空了内脏、仅剩躯壳的蝉,连呼吸都成为一种负担。左臂的星痕黯淡无光,石躯内的力量沉睡如死,右半身则是一片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虚无。
顾怀远的情况同样糟糕。他靠在岩石上,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扭曲的左臂显然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急促地喘息着,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新的威胁,才稍稍放松下来,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痛苦。
沈青尝试动了一下,双腿如同灌满了铅。“需要……休息……”她声音微弱。
“这里不安全。”顾怀远摇头,目光投向晦暗的天空和死寂的雪林,“观测站的能量爆发就像黑夜里的灯塔,站点的人……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很可能已经被引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他挣扎着站起身,用未受伤的右手,再次将沈青搀扶起来。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吃力,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左臂的伤势,让他额头青筋暴起。
没有更多言语,两人互相支撑着,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踉跄着向雪林深处走去。归途,比来时更加艰难,充满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
沈青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顾怀远身上,依靠着他那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实的肩膀和手臂,才能勉强移动。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因痛苦而变得粗重的呼吸。这个一直以冷静和神秘示人的男人,此刻也显露出了凡人的脆弱与极限。
沉默笼罩着他们。只有脚步深陷积雪的嘎吱声,和彼此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林间回荡。
沈青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观测站内那惊心动魄的抉择,那规则碰撞的轰鸣,以及顾怀远最后那声指引的嘶吼。信任的裂痕依旧存在,但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依赖与共生关系,正在这沉默的跋涉中悄然滋生。
“那个‘缄默之契’……”不知走了多久,沈青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虚弱,“它……到底是什么?”
顾怀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斟酌措辞。
“一件……古老的遗物。”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传说,是‘牧星人’的先祖,在与高维存在最初接触、付出惨痛代价后,为了约束和引导后世‘钥匙’的力量,防止其失控或被滥用,而共同立下的‘契约’的载体碎片。它无法直接赋予力量,但能在关键时刻,与‘钥匙’的权限产生共鸣,指引……或者说,验证‘钥匙’持有者的抉择。”
“验证……”沈青咀嚼着这个词,“所以,它引你来,不只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验证我最后的选择?”
“可以这么理解。”顾怀远没有否认,“‘钥匙’的力量太过危险,既能守护,也能带来毁灭。尤其是在面对高维存在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缄默之契’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执掌这份力量的人,心志足够坚定,能够做出符合‘守护’本意的选择,而不是被力量诱惑,或者被恐惧压垮。”
他顿了顿,补充道:“观测站的封印,证明了你的选择。你通过了……‘契约’的试炼。”
沈青默然。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处于一个看不见的“试炼”之中。顾怀远的观察、引导、乃至最后那场疯狂的赌注,或许都在这“契约”的框架之内。
“这样的‘契约’碎片……还有多少?”她问。
“不知道。流传下来的极少,大多已损毁或失落。”顾怀远摇头,“我手中这片,是最后的传承之一。”
沈青不再追问。她看着顾怀远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个关于他身份和目的的疑问,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或许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同伴”,但他所肩负的“守护”与“引导”的职责,似乎并非虚假。
天色在缓慢地变化,却并非变亮,而是变得更加阴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气温似乎在进一步下降,沈青右半身那麻木的虚无感开始向一种刺骨的冰冷转变,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顾怀远也察觉到了气温的异常下降和天气的变化。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四周,又抬头看了看铅灰色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眉头紧锁。
“天气不对劲。这不是正常的雪山气候。”他沉声道,“能量爆发可能干扰了这片区域的地脉和大气平衡……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避,很快会有暴风雪。”
他们加快了脚步,但两人的状态都已是强弩之末。沈青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右半身的冰冷感如同无数细针在扎刺。顾怀远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搀扶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就在沈青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时,顾怀远猛地拉了她一下。
“看那边。”
沈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稀疏的林木尽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低矮的、被积雪覆盖的隆起轮廓,像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废弃矿洞入口,或者某种小型军事掩体的遗迹。
希望再次燃起。他们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个隆起物跋涉而去。
靠近之后,发现那确实是一个废弃已久的、用混凝土和岩石砌筑的小型掩体,大部分已被积雪掩埋,只露出一个锈蚀严重的铁门和顶部的通气孔。门没有锁,顾怀远用肩膀费力地撞了几下,才将其推开一道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里面空间不大,充斥着一股灰尘和陈旧金属的气味,但足够遮蔽风雪,也比外面暖和许多。角落里堆着一些腐朽的木质板条箱,上面印着早已模糊的编码和日期,似乎是几十年前的物资。
顾怀远将沈青扶到一堆相对干净的、可能是以前用作垫料的干草上坐下,随即迅速检查了整个掩体,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也没有危险,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沈青对面,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起来。
暂时……安全了。
掩体外,风声骤然变得凄厉起来,如同鬼哭。密集的雪粒开始敲打在铁门和通气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暴风雪,如期而至。
掩体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外面风雪的咆哮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顾怀远从行囊里取出最后一点食物和水分给沈青。他自己只喝了一小口水,将大部分食物都留给了她。
“你需要恢复体力。”他看着沈青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语气不容置疑。
沈青没有推辞,小口地吃着冰冷坚硬的食物,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滑入胃中,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虚弱。
“你的手臂……”她看向顾怀远扭曲的左臂。
顾怀远低头看了一眼,用右手简单检查了一下,眉头因疼痛而蹙紧。“骨头可能裂了,需要固定。”他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那堆废弃板条箱里找来两根还算笔直的木条,准备进行简单的包扎。
沈青看着他笨拙地用一只手尝试固定伤臂,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石化的左手。
“我帮你。”
顾怀远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沈青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石质的手指稳定地拿起木条和布条。“这只手……至少还算稳定。”
顾怀远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将伤臂小心地递了过来。
沈青用石化的左手,稳定而精准地协助他将木条固定在伤臂两侧,然后用布条层层缠绕、打结。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但足够小心。石质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那触感冰冷而怪异,与人类肌肤的温热柔软形成鲜明对比。
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掩体内只有布条摩擦和风雪呼啸的声音。
当包扎完成,顾怀远看着自己被固定好的左臂,又看向沈青那平静而苍白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谢谢。”他低声道。
沈青收回手,摇了摇头,重新蜷缩回干草堆上,闭上眼睛,试图积攒每一分力气。
信任的建立,或许不需要太多言语。在这绝境的归途上,每一次互相支撑,每一次沉默中的援手,都在悄然弥合着裂痕,编织着一种超越言语的、脆弱的联结。
然而,沈青心中清楚,危机远未结束。观测站虽然被封印,但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站点的追兵,诡异的气候,以及那虽然暂时退去、却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高维“注视”……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而她这具残破的身躯和体内沉寂的力量,又能支撑她走多远?
在风雪咆哮的伴奏下,一个更深的忧虑,在她心底无声地盘旋——
顾怀远……他在这场围绕着“钥匙”与“观测”的宏大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所守护的,又究竟是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