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涂装着东北军徽的专机，如同银白色的海鸥，缓缓降落在东海祖龙岛机场跑道上。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平息，舱门打开，舷梯放下。
率先走下来的是身穿休闲便装、却依旧难掩威严气度的海辰。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和海岛特有清新气息的空气，将连日来的疲惫与沉重暂时抛在脑后。紧随其后的，是打扮得明媚娇艳的小野晴子，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手紧紧牵着小儿子三河。
三河这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小脸通红。他比以前壮实了不少，不再是那个瘦弱胆怯的小不点，此刻正像只出笼的小兽，欢蹦乱跳，对岛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阿爹！阿妈！快看！好大的风车（风力发电机）！还有大海！比画上的还要蓝！”三河挣脱母亲的手，在停机坪上兴奋地转着圈。
后面，靖远和晏霓也走了下来。两个孩子经过严格的军事化训练和草原骑术的熏陶，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沉稳挺拔，但眼底也藏着对这度假胜地的期待。看着弟弟撒欢的样子，靖远故意板起小脸，学着大人的口气：“三河，稳重一点！像只猴子似的！”
晏霓也捂着嘴笑：“就是，蹦来蹦去的，以后不叫你三河，就叫你‘小猴几’了！”
换了以前，三河可能会委屈。但现在，他只是停下来，叉着腰，挺起小胸脯，得意地说：“猴子怎么了？猴子最聪明了！狼叔叔说的，山林里就属猴子机灵！以后我比你们都聪明！”那幼稚可爱又自信满满的样子，逗得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连一向严肃的海辰，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晴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眼中满是宠溺。
队伍后面，杜军医和他的女儿、小护士杜若也走了下来。杜若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闻名遐迩的岛屿，眼神中充满了对美景的欣赏。王简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最高警惕，迅速指挥卫兵们散开，控制机场要害位置，建立警戒线。
家庭温馨的氛围，阳光、沙滩、海浪、风车……一切都预示着这将是一次难得的惬意假期。
然而，这份温馨才刚刚开始，就被急促的现实打破了。
一名早已等候在机场的通信兵，看到海辰下机，立刻跑步上前，立正敬礼，脸上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报告总司令！急电！”
海辰的好心情瞬间收敛，接过电报纸快速浏览。电文内容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美联社讯】当地时间xx日，美军大规模轰炸机群首次空袭日本首都东京，投下大量燃烧弹，市区多处燃起大火，具体伤亡损失仍在统计中……】
消息是震撼的，大卫的誓言成真了。但海辰还来不及细想这国际局势的巨变，电文下面附着的另一条来自沈阳司令部的消息，如同冰锥般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另：夫人（小野千鹤）月前返日为友人宫平送葬，原定归期已过五日，至今杳无音讯。所有联络渠道均无法接通，疑似因空袭导致通讯全面中断，或……其他未知情况。请总司令示下。】
“千鹤……”海辰捏着电报纸的手指猛地收紧，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担忧和焦虑，甚至是一丝恐慌！
东京遭遇前所未有的大空袭！火灾、混乱、伤亡惨重……而千鹤，偏偏就在那里！而且已经失联超过了五天！从她执意要亲自送宫平灵柩回国那一刻起，海辰的心就一直悬着，此刻，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这里离日本是更近，千鹤当初就是从祖龙岛的港口乘船前往日本的。但现在，这片曾经觉得便利的海域，却仿佛变成了吞噬消息、隔绝亲人的绝望之海。
晴子察觉到了海辰骤变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担忧地走上前：“夫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海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猛地抬头，望向东北方向，那是日本的方向。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无尽的海平面，看到那座正在燃烧的城市，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心痛不已的身影。
焦急、懊悔（当初为什么不强行阻止她）、担忧、恐惧……种种情绪瞬间淹没了他。刚刚还在享受的天伦之乐，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
王简也注意到了异常，快步上前：“大帅？”
海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电报递给王简，声音沙哑而急促：“立刻！动用一切手段！通过所有能想到的渠道！国际红十字会、瑞士领事馆、甚至……黑市渠道！给我查！必须查到千鹤在东京的具体位置和安危情况！快！”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欢乐的度假气氛荡然无存。孩子们也感受到了父亲的焦灼，安静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大人。靖远甚至下意识地拉住了妹妹晏霓的手。
三河似乎也明白了有什么不好的大事发生，不再蹦跳，悄悄走到母亲身边，抱住了她的腿。
阳光依旧明媚，海浪依旧轻柔拍打着祖龙岛美丽的海岸，但降临在海辰心头的，却是一片因战火和失踪而笼罩的沉重阴云。寻找千鹤，成为了比度假重要一万倍的事情。
暮色沉沉，缓缓浸染着东海帅府的飞檐。远处海军指挥部隐约传来换岗的号声，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夜海辰踩着青石板路走进院门时，肩章还带着深秋的寒露。
尚未踏入厅堂，先听见了孩童清脆的笑语。五岁的晏霓举着沾满墨汁的小手跑来，发髻上别着的珍珠簪子歪斜着，“爹爹看！霓霓画了会飞的小鸟！”
宣纸上果然扑腾着两只墨团，歪歪扭拙的翅膀蘸着胭脂红，倒真像要把宣纸捅出个窟窿飞出去。夜海辰朗声大笑，将女儿举过头顶，目光却落在窗边那个沉静的小身影上。
靖远跪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小手攥着比他手掌还大的狼毫笔，正对着墙上的《太行雄峙图》勾勒皴擦。灯光映在那双稚嫩却专注的眼眸里，笔尖扫过宣纸的沙沙声，竟与远处军营操练的脚步声隐隐相合。
“这里该用披麻皴。” 夜海辰脱下大氅轻声指点，孩子猛地回头，墨汁在额角蹭出一道弯弯的月牙。
“爹爹！” 靖远慌忙要跳下行礼，却被父亲温暖的大手按住肩膀。孩子身上还带着练功后的汗味，混着松烟墨的清香，竟让夜海辰想起当年在太行山与弟兄们夜宿松林的时光。
忽然有小小的拳头落在肩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将星闪耀的肩章。 “狼叔叔说，这里要这样揉开。” 孩子的手劲意外地老道，拇指精准按在肩井穴上，“杜大夫教我们认穴位，说爹爹这里的旧伤下雨天会疼。”
夜海辰闭上眼，感受着那双小手掌心的温度。这双手昨日还握不住木剑，今日却已经学会抚平父亲眉间的烽火纹。让他暂时放下了对东京千鹤的担忧。
他想起老军医总带着药香的手，想起副官阿狼教孩子认星图时说的“将星该照耀何方”，那些铁血峥嵘的岁月，此刻都化作了五岁孩童笨拙却郑重的按压。
“狼叔叔还教我爬树侦察。” 靖远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我说要是摔了怎么办，他说北海龙族的脊梁骨，宁折不弯。”
夜海辰转身将儿子揽入怀中，将官服的金线绶带与孩子的棉布褂子揉在一处。窗外传来海军操练的号子声，厅堂里弥漫着墨香与药香，怀中小小的身躯热烘烘的，像揣着颗刚刚升起的太阳。
“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名靖远吗？” 他抚过孩子额角的墨迹，“靖一方天地，护万里河山。”
靖远忽然仰起脸，眼睛亮得吓人：“我长大要像爹爹一样当大帅！等学会了开军舰，就把倭寇全都打到海里去！”
有志不在年高！夜海辰望着墙上自己亲手绘制的太行山，墨色峰峦在光影间巍峨耸动。他想起今日作战会议上那些染血的沙盘，想起海军学院里尚未长大的少年兵，想起虎岛东方烟波浩渺的深蓝。
少年强则国强，他们是祖国的希望。
最终所有纷杂的思绪，都沉淀在孩子清澈的眼眸里。
“好。” 他将靖远抱到膝上，大手覆住孩子执笔的小手，一同握住那支狼毫笔，“父帅今日先教你怎么画太行山的脊梁——你看，这里要遒劲，这里要峥嵘，就像我们龙族的骨头...”
宣纸上墨迹渐浓，父亲的低语与孩子的呼吸交融在夜色里。晏霓不知何时也挤进父亲怀里，染着胭脂的小手拿起笔架，看着那支笔，在昏黄灯光里画出一道道奔向黎明的山峦。
远处惊涛拍岸，而帅府窗棂上，正深深浅浅地拓印着一脉相承的、龙的脊梁。
笠日，一家人刚吃完早饭，晴子就带着晏霓和三河去练琴了。
这时，假小子杜若提着蛇篓闯进门，鬓发散乱，粗布裤脚还滴着海水，活像只从浪涛里钻出来的水猴子。
“大帅！蛇岛——蛇岛有蹊跷！”
夜海辰放下手中铅笔：“怎么了？”案头《东海防务图》上，蛇岛的标志像枚墨绿的毒牙嵌在靛蓝海域间。
夜海辰正在教靖远认地图，闻声抬头时目光骤凝：“慢些说。可是被蛇咬了？”他已看见少女手腕上新鲜的蛇牙印，军医家的女儿却浑不在意地将手往后藏。
“银环蛇的牙印不深，我敷过药了。”杜若喘着气将蛇篓墩在地上，竹篓里顿时窜出激烈的撞击声，“是两个渔民模样的人——在西崖的毒蛇洞里鬼鬼祟祟的！”
晨雾未散时她就划着小舢板出了海。蛇岛终年缭绕着咸腥的雾气，礁石缝里盘踞着东海最毒的蛇。杜若穿着自己做的千层底，布鞋踩在湿滑的苔藓上，药锄敲击岩壁的脆响惊起一群海鸟。
“原只想捉两条金环蛇给爹爹制药。”她抹着汗比划，眼睛亮得灼人，“谁知刚撬开蛇洞口的石头，就听见崖顶有人说话——竟是东洋口音！”
夜海辰示意亲兵取来海图。靖远悄悄凑过来，被父亲按在身后，孩子却从臂弯间看见杜若手腕的牙印渗出血珠，混着深紫色的草药沫。
“他们戴着黑面罩，蹲在岩画旁拓印！”杜若急声道，“我赶紧缩进蛇洞，偏巧惊了一条银环蛇......”她突然噤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来——半块压碎的糯米糕。
“他们落下的干粮袋里漏出来的。”少女压低声音，“咱们东海谁家干粮掺这个？分明是鬼子特制的军粮！”她忽地压低声音，眼底闪动鹰隼般的光：“可就在采蛇毒时，听见崖壁下有铁器碰撞声。
两个黑衣人在捡贝壳——但潮汐时辰根本不对，那片滩涂只有毒海星和虎头蚌！”
夜海辰指节叩响地图上蛇岛的标注：“说仔细。”
“他们挎着渔篓，可弯腰时露出腰侧短枪的轮廓。”杜若指尖沾茶汁，在案几画出地形，“我假装被蛇追跌进红树林，听见他们用日语说‘今夜子时涨潮’——其中一个右眉骨有刀疤，像您上次说的那个失踪的倭寇特工！”
竹篓里金环蛇突然剧烈扭动，杜若猛地按住篓盖：“怪的是岛上蛇群反常，平日这时辰都在岩缝歇息，今日却集体朝黑衣人方向游蹿，仿佛被什么药粉引着走......”
话未说完，哨兵疾步来报：刘排长已带兵包抄蛇岛。夜海辰突然抓起杜若的手腕，就着烛光看她指甲缝里的紫色粉末：“这是崖上、海罂粟的花粉——你故意跌进花丛蹭的？”
杜若咧嘴一笑，露出颗尖尖的虎牙：“刀疤脸扶我时，我把他衣扣缝的线头绞松了，现在该掉了一路......”
夜海辰指节叩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声。他想起近日频繁出现在祖龙岛沿海的陌生渔船，想起东海舰队截获的那套精密测绘仪器。
杜若却忽然蹲下身掀开蛇篓，三条毒蛇猛地探出头。她出手如电掐住蛇七寸，露出蛇腹上新鲜的擦伤：“大帅您看——这些蛇平日都盘在洞底，今日却像被火药味惊得四处乱窜！”
窗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杜若跳起来扑到窗边：我划船回来时故意绕到东面礁石群，把他们晾在那儿的舢板缆绳割断了大半——”
杜若弯腰捡起蛇篓，从篓底摸出个湿漉漉的油纸包：“对了大帅，我还捞到个好东西——他们扔进海里的图纸，墨迹虽化了，还能看出画的是咱们的炮台！”
惊涛声里，少女眼睛亮得像淬火的星辰。夜海辰望着这个浑身沾满蛇腥与海盐的姑娘，
“杜若。”他声音里压着波澜，“明天去海军士官学院报到吧——带薪入学，专修侦察。”
海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厅堂，少女愣怔片刻，忽然将蛇篓往靖远手里一塞，朝着夜海辰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是！大帅！”。竹篓里的毒蛇嘶嘶吐信。
海辰望着这个鬓角还粘着野草籽的姑娘，想起军医院里她抱着纱布卷跑来跑去的样子。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扔过去：“下次带个信号弹——你爹就你一个闺女。”
披风内袋滑出三枚银质蛇形镖，杜若灵活地接住揣进怀里：“知道啦！下回我捉条眼镜王蛇给靖远练胆量！”转身跑出门槛时，麻花辫梢的露水在月光下甩出晶亮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