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零拿着笔在手中转着，桌上放了五张白色的信纸和五个信封，她撑着下颌完全不知道怎么落笔，夏以昼以前写遗书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呢。
马上就要出发深入长恒山了，这次还是由30人组成一个小队，毕竟以长恒山内部的情况，人多了反而不好行动。
黎深在顾零回来的第二天就申请加入了特别行动组，当时想把黎深调离长恒山的导师知道了过后发了好大的脾气。黎深的导师想保住黎深，不愿意他再留在这里冒险。
顾零站在门外听到了黎深对那个和蔼的老教授说的话，他说：“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去。您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顾零知道，黎深是在想既然救不了所有人，那么，就从根本上去终结这场灾难。
顾零之所以执意要来长恒山，是因为她记得黎深在这场战役里亲手杀死了异化的卫师兄，卫廷钧的死变成了他主动背负的罪，哪怕在当时对于已经异化了的卫廷钧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顾零不会再让黎深独自背负抹杀生命的罪责，从10岁那年改变了黎深和自己分离的命运开始，顾零就已经决定站在他身边，不论是杀还是救，自己都会陪他一起。
而且那个异变的核心，顾零总觉得有另一颗以太芯核的气息，加上图蒙说的EVER的秘密研究中心也让自己很在意，所以顾零必须要来。
顾零收起了桌上的纸笔，自己可以说是不死之身了，没必要写什么遗书，而只要自己不死，她就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第二天一早，由三十名精英组成的特别行动组全副武装完毕，队伍里有三名军医随行，其中卫师兄和黎深都是顾零认识的，最后那一个叫庄元的军医，顾零不仅没有见过，而且在前世游戏的记忆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但恰恰是这个人，顾零从他身上闻到了不是人的味道。
比起在流浪长廊里遇见的那个“推荐者”尤里，庄元给顾零的感觉已经和流浪体没有多大的区别了，可他身上没有异化的晶体，也没有生命形态上的异变，这让顾零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和十分的警惕。
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样的人，虽然目前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次的长恒山灾变是EVER引起的，但EVER的研究中心在长恒山，同时那种改变人体体质的药也出自这个研究中心，现在可能使用过那种药，并且看样子应该成功适应了药物对身体改造的人参加了这次特别行动，这么多的巧合不可能发生在同一地点上，比起确凿的证据，顾零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们的任务，是前往北部悬崖的深谷，寻找异常的磁场核心，消除它造成的异能量波动，抑制流浪体的产生。这次行动将会比以往的都困难，也更加危险，所以每个人都要按照要求，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执行任务……”
这次的领队是顾零和黎深都熟悉的徐谦徐连长。趁着他调取地图的空隙，顾零拉了拉黎深的衣袖，在黎深俯下的耳边提起了对庄元的发现，顾零说话的神态娇憨，而黎深轻勾着唇角，卫廷钧本来实在好奇黎深的遗书会写给谁，但现在看来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徐谦带着队伍深入了长恒山，山势越来越险峻，异能量波动也越来越剧烈，顾零持续着磁场共鸣监视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异能量，让队伍避免了数次与流浪体的遭遇战。
然而和之前远距离的探查不同，越接近磁场核心，就越难以避免战斗，到了北部悬崖附近时，行动组每前行一步，都要以长时间的鏖战和消耗为代价。
一路上那个叫庄元的军医都很正常，甚至对顾零的态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分关注也没有疏离，如果不是顾零可以清楚地感应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然绝对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磁场的异变使得长恒山的天气瞬息万变，白昼逐渐缩短，漫长的黑夜连同持续不断的风雪悄无声息地降临长恒山。
顾零站在北部悬崖的崖顶闭着眼感受着分魂向下延伸传来的情况，身边的黎深用EVoL筑起了冰墙挡住了崖顶的狂风和暴雪。
约摸一刻钟后，顾零睁开了双眼，她朝黎深摇了摇头，黎深隔着厚重的手套紧紧地拉住了顾零，冰墙消融，原本被阻隔在外的风雪扑面而来，猛烈地拍打着顾零的防风镜，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黎深的背影成了这片雪白中唯一坚持的色彩。
离那个异变的核心越近，雪就越大，流浪体的汇聚也变得极其频繁。
顾零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飘飞的雪花在整片的纯黑下野蛮地绽放，长恒山仿若永无止境的极夜，让顾零都快要忘记阳光的温暖了，脚下每走一步就会开出一朵冰花，倘若没有黎深的EVoL支撑着两人的脚步，他们将会掉进已经能没过头顶的积雪里。
回到小组临时驻扎的山洞，顾零取下了被水雾模糊的防风镜和裹着嘴的面罩，徐谦蹲坐在火堆旁，给回来的两人倒了两杯热水，招呼着他们坐下。
“先喝点水暖暖，再说说悬崖下的情况。”
黎深接过徐谦递来的水杯，感觉温度合适后放到了顾零手中，两人在火堆边坐下，关心情况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原本既定下到悬崖底部的路线已经被雪堵死了，而且崖顶的积雪也很深，如果使用炸药清理这些雪，可能会引起大范围的雪崩。”
顾零喝了一小口温水，缓缓把悬崖底部的情况说了出来，众人听完顾零的描述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思索起来。
极端的天气，不断出现的流浪体，被冰封的前路，每一条都阻碍着小组前往磁场异变的核心，就算雪停了，仅凭人力也不可能快速清出一条安全的道路，何况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战斗。
小组随身携带的物资有限，他们不能在长恒山上滞留太久，30人的队伍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伤亡已经是奇迹了，再等下去，就算战胜了流浪体的袭击，也有可能倒在寒冷的冰雪中。
可他们离异变的核心也不远了，就此返回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小组里的所有人都抱着终结这场灾变的信念而来，没有人甘心在这里退缩。
“我……有一个方案，施行起来的风险很大，但可以快速接触到核心区域。”
顾零的声音打破了营地里的寂静，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组里的人也大概摸清了这位小猎人小姐的性子，她从来不提没有把握的方案，只是也从来不会错估其中的风险。
“说说看。”徐谦十指交握，他明白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了，是继续前进还是返回，留给小组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异变影响了长恒山的磁场，我对地形的感知也变得很粗略，不过磁场核心的位置能量波动剧烈，所以要直线感应到它的所在范围并不难，通过刚才在崖顶的感知，我确定了核心大概就在这个位置，而且这里因为异能量沉淀的原因，风雪被隔绝在了外面。”
顾零用枯枝在长恒山北部的地图上指出了磁场核心所在的区域，并说明了那里的环境。
“可这个位置是一个陡崖，没有可以下到峡谷里的路，我们要怎么到达核心所在的地方？”
一个组员提出了他的疑问，顾零所指的位置的确是一个斜度很大的陡崖，就算在没有下雪的时候，也很难从那里下到山谷中，何况现在下着大雪，小组还需要运送摧毁核心的装备。
“的确，直接从这里下去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们如果要下去，这个位置有一条天然的山体裂隙可以利用，只是这条裂隙有几处堵塞的段落，可能需要定点爆破才能通过，而爆破的动静很可能搅动本就异常的磁场，从而引来流浪体聚集，可一旦打通这条裂隙，它的另一端就是核心。”
顾零手中的树枝移到了离陡崖不远的一处地方，这条山体裂隙是其中一个分魂无意间发现的，说是无意间，是因为核心附近的磁场已经缠绕成了无数混乱的线团，这让依托环境磁场而生的分魂很难自由移动，这条裂隙的发现是分魂被一条异动的磁线甩出时撞进去的，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顾零说完放下了树枝，捧起水杯小口地喝起来，这个方案风险很高，这条裂隙的宽度不大，顶多可以三人并行，而在这样狭窄的地方遭遇流浪体，明显会处于劣势，可同时一旦成功打通，小组就可以一举到达磁场异变的核心区域，只要成功炸毁核心，灾难就会结束。
徐谦在火堆上点燃了一根烟，火光照红了他的脸，他眯着眼盯着那炽热明亮的火堆开口：“那条裂隙有几处需要爆破？”
“三处，但这只是模糊的感知，具体的情况要到了那里才能知道。”
无法预知到具体需要爆破的次数，也是这个方案高风险的原因。
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徐谦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在这次灾变里牺牲的战友的脸，现在退回驻地灾变不会结束，等长恒山的雪停下再出发前往核心，这期间又会有多少人在对抗流浪体的战斗中死去。
单凭行动组的力量，无法抑制磁场异变引起的一系列次生灾害，再继续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必须速战速决，毁掉磁场核心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全组休息整顿1天，明天上午8点出发前往裂隙！”
徐谦最终敲定了接下来的路线，小组里没有人提出异议，参加这次特别行动的人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心理准备，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众人也就自然散开下去准备出发的事了。
当天夜里，顾零听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迟迟睡不着，她感知到黎深走出了帐篷坐在了洞口，她也索性从睡袋里爬了起来，套上外套坐在了黎深身边。
黎深对于顾零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他的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封套上的凹痕代表了那些在他手中逝去的生命，那上面记录着每一次用药，每一台手术，每一次惊心动魄的抢救过程，所有的一切黎深都历历在目，可他们还是离开了。
而明天之后，这个小组将会面临什么危险，又有几人可以活着回去……黎深只要闭上眼，梦境中的死神就会出现，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明知是徒劳却还在挣扎的愚者。
“黎深，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顾零看到了黎深笔记本封套上的“正”字刻痕，黎深对于救人的执着，是从12岁那年亲眼看到自己濒死时留下的心结，也是他对每个生命发自内心的珍重。
“我是医生，知道人死了之后不会变成星星。”
黎深看向一旁的顾零，她抱着双膝，漆黑的眼瞳眺望着远处的雪山之巅。
“唔……看来这个理由安慰不了我们超现实主义的黎医生，那‘与其遗憾生命的无常和短暂，不如珍惜每一次的相遇不易’呢？”
黎深的嘴角弯了弯，“嗯，这是课本上教过的原话，高一语文上册。”
“你记得还真清楚………哎～～想要安慰我们黎医生好难啊。”
顾零夸张的叹息呼出了一大团白色的雾气，那团带着温度的雾气融化了空中的雪花，天幕中的雪也好像小了一点。
“想要安慰他也不是很难，也许你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做到了。”黎深接住了一片雪花，那片雪花在温热的手心里迅速融化。
顾零拉起了黎深的手，双手捧着黎深冰凉的指尖。
“人们为了面对死亡想出了很多的理由，黎深，你也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如果你找不到，我和你一起找，我知道比起那些无法挽救的，更多的时候，是你的双手给那些患者打开了生路。”
她的眼睛澄澈，黎深好像看到了她眼中那个面对生死时迷茫的自己。
“你已经战胜过很多次降临的死神了，而且赢多输少，死神见了你都要叹息完不成KpI了。”
黎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指尖微微屈了屈，任由顾零捧着。
“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是站在死神那边的。”
“我站在黎深这边，不论他是救赎的神明还是收割的死神，我都站在黎深这边。生与死原本就没有好坏之分，生也可以是折磨，死也能变成救赎，是好是坏因人而异，而我们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然后坦然地接受那个结果。”
顾零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能不能帮助到黎深，自己可以做的就是陪着他，不让他孤身一人去承受那些挣扎与痛苦。
“零，谢谢你。”
黎深抿了抿唇，话语里夹带着几分柔和，原本冰凉的指尖开始发热，连日的大雪终于停止，炫丽斑斓的光带点亮了永夜，极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