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房到她自己的小院，不过短短百步的距离，柳如-烟却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那些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学徒，此刻都远远地避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惊恐、鄙夷和幸灾乐祸。那些曾经与她谈笑风生的同僚，此刻都交头接耳，用袖子掩着嘴，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只无形的、黏腻的虫子，爬满了她的全身，钻进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竟然连商陆和人参都分不出来，还敢自称神医？”
“这下可栽大跟头了，秦伯都发话了，她还想怎么狡辩？”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着那么圣洁，没想到心这么黑，拿毒药当人参教徒弟……”
圣洁？心黑？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无人察觉的冷笑。
他们懂什么？他们只看得到她如今的光鲜，却看不到她为了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什么。他们只看到林若微的“天才”，却看不到自己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些年！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那尖锐的疼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它像一根锚，让她不至于在这片羞辱的汪洋大海中彻底沉没。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这里，是她在太医院里的一块净土。院子不大，却种满了各色兰花，此刻正值花期，幽香阵阵。她的房间，更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永远飘着最名贵的“龙涎香”。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营造的、属于“神医柳如烟”的幻象。
可今天，这幻象，碎了。
她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
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名为“恐惧”的寒意。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太医院这个她最引以为傲的战场上，在她最擅长的药材辨识上，她被林若微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得体无完肤，颜面扫地。
林若微……林若微！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狠狠地烙下印记。
她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傻子，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可怕？她那些闻所未闻的医理，她那精准得令人发指的判断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梦里的白胡子老爷爷教的？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嫉妒。她宁愿相信林若微是得了什么妖术，也不愿承认，她真的比自己有天赋。因为承认这一点，就等于承认，自己过去十几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窃取，都只是一个笑话。
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茶几前。
上面摆着她最心爱的一套天青色茶具，是前朝的官窑精品，价值连城。她曾无数次用它来招待京中的权贵贵妇，享受着她们艳羡的目光。
她端起一只茶杯，那只茶杯，釉色温润如玉，造型典雅别致。可此刻在柳如烟眼中，它却像一张嘲讽的脸。
“林若微……林若微……”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里的恨意，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想起了前世，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被她构陷的“林若微”。那个在火刑柱上，被烈焰吞噬，却依然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的女孩。
不，不对。
柳如烟的头痛得厉害。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混乱。她记得自己亲手将林若微推入火海，可为什么，在她的记忆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林若微的死，与她无关？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林若微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毁了她。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
那只价值连城的茶杯，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了一地。
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她的裙角，但她毫不在意。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些碎片，眼神空洞而疯狂。
她要让她变回去。
变回那个痴痴傻傻、任人欺凌的林傻子。变回那个被退婚、被嘲笑、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废物。
只有这样，她才能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的名声，她的地位，她那被林若微亲手撕碎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可要怎么做？
林若微的医术，是真的。这一点，今天已经由秦伯亲自证实了。在医术上，她已经赢不了她了。
那么，就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
医术是真的又如何？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不是病，而是人心。是流言，是偏见，是那些看不见却能杀人的“规矩”。
她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林若微的医术，不是“仙缘”，而是“妖术”。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林若微治病，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她要编织一张天罗地网，用最恶毒的流言，最阴险的陷阱，将林若微牢牢地困死在里面，让她百口莫辩，最终，再次被钉死在“妖女”的耻辱柱上。
她缓缓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
那瓷片的边缘，像一把小小的刀，闪着森冷的光。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尖锐的刺痛传来，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白皙的指尖渗了出来。
她看着那滴血，眼中那疯狂的恨意，渐渐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
那是一种毒蛇在发动攻击前，静静盘踞、耐心等待的冷静。
她知道，林若微很快就会有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她那“妖术”的机会。
而她，会提前在那里，为林若微，准备好一份……大礼。
她将那块带血的瓷片，紧紧地攥在手心，任由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自己今天的耻辱。
林若微，我们走着瞧。
这一局，我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