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北大军开拔后,京城的气氛并未松弛,反而像一张拉满的弓,更加紧绷。司马锐几乎住在了宣政殿和御书房,日夜与重臣商讨军情、调度粮草、清理朝中与张文弼有牵连的势力。血腥味开始隐隐在京城弥漫,数名四品以上的官员被革职下狱,牵连者众。
后宫也因此变得异常安静。妃嫔们个个谨言慎行,连最爱争风吃醋的周美人也收敛了许多,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皇帝。太后的仁寿宫更是大门紧闭,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几乎不见外人。
慕容雪的日子却过得异常“充实”。司马锐虽忙得脚不沾地,却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当军情胶着或朝务遇到瓶颈,他便会深夜来到含章阁,不一定会与她亲热,有时只是疲惫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让她在一旁安静地陪着;有时则会突然问她对某个问题的看法。
起初,问题还局限在后勤粮草调配、如何安抚北疆流民等相对“安全”的范畴。慕容雪基于史书和司马锐给她看的那些卷宗,谨慎地给出一些建议,比如利用运河漕运分段运输以节省民力,或鼓励边民内迁至闲置官田屯垦等。司马锐往往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直到这夜,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挥手屏退左右,直接问道:“李牧性子沉稳,但过于持重,如今与北狄在云中城外对峙,迁延日久,粮草消耗巨大。朝中有人主张另派锐将替换李牧,以求速战速决,你以为如何?”
慕容雪心中一震。这已直接涉及前线主帅的任免,是极其敏感的军政核心!她下意识地想回避:“陛下,此等军国大事,妾身岂敢妄议……”
司马锐打断她,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朕在问你。直言无妨。”
慕容雪知道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陛下,妾身以为,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李将军虽持重,但云中新遭重创,军心未稳,坚守不出,步步为营,正是稳妥之策。北狄劳师远征,利于速战,我军反之。此时若换上一味求战的锐将,万一中了北狄诱敌深入之计,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朝中主张换将者,其心未必全然为公,或有人想借此安插亲信,攫取军功。”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司马锐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妾身愚见,陛下可严旨督促李将军寻机破敌,但同时需保障其后援无虞,令其无后顾之忧。另,或可派一监军,但此监军需绝对忠于陛下,且通军事,只为督战助威,而非掣肘主帅。”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司马锐久久凝视着慕容雪,眼神复杂难辨。他没想到,她一个深宫女子,对前线局势和朝堂心思竟有如此清晰的洞察。她指出的“安插亲信、攫取军功”,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虑。而派监军之策,也与他正在权衡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可知,你这番话,若传出去,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司马锐的声音低沉。
慕容雪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妾身只对陛下直言。出了此殿,妾身什么也不知。”
司马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雪儿,你真是朕的……意外之喜。”他没有说“解语花”,也没有说“红颜知己”,而是“意外之喜”,这个词,包含了太多意味。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对她的建议做出评价,但那晚之后,慕容雪发现,含章阁的书桌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来自前线的、不那么机密的军报抄本,或是关于北狄风土人情、各部矛盾的记录。司马锐在用这种方式,让她更深入地了解棋局。
慕容雪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地踏入了这盘天下棋局。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妃嫔,在某种程度上,她成了司马锐在纷繁复杂的军政迷雾中,一个可以信任的、冷静的旁观者和思考者。这份信任沉重而危险,却也让她的心与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帝王,靠得更近。她开始更加仔细地阅读那些材料,结合自己所学,试图从字里行间分析局势,为他提供哪怕一丝微薄的助力。
然而,就在慕容雪逐渐适应这种隐秘的参与感时,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军报提及,北狄军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三年前在北疆战场上“殉国”的、她曾经的未婚夫,小将军林昭,似乎并未战死,而是……还活着。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尘封的记忆,也让原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四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