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返回市区的路上,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黎烬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厉战野在墓碑前说的那句话——“全部的你”。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可这占有欲的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用。她是他为妹妹复仇计划中最合适的一枚棋子。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
厉战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拿起文件翻阅,仿佛刚才在墓园里那个流露出片刻柔软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别墅区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时,变故突生。
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越野车毫无预兆地从右侧岔路猛冲出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地撞向他们座车的后侧车门!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整辆车猛地一震,黎烬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惯性甩向一侧。眼看额头就要撞上前座的金属扶手,一只有力的手臂更快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猛地向后拉回。
“低头!”
厉战野的低喝在耳边响起。他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将她牢牢地按倒在宽大的座椅上,用自己的脊背为她筑起了一道屏障。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这种危险的应对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噗噗”几声闷响,车窗玻璃应声而碎,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飞溅的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砸落。是消音手枪的声音。
黎烬被他紧紧护在身下,脸颊贴着他胸膛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肌肉瞬间绷紧时传递来的力量。子弹击穿车体的声音,金属被撕裂的声音,还有他压抑在胸腔里的、短促而冷静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林峰!”厉战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冷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波澜。
“已通知支援,三分钟到位!”前座传来林峰同样镇定的回应,伴随着车子在撞击后勉强稳住方向盘的摩擦声,以及他拔枪还击时干脆利落的机械声。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从侧后方传来,他们的车被逼得滑向路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最终被迫停下。
“待在车里,别动!”
厉战野低声在她耳边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利落地拉开车门,借着车体作为掩体,举枪向外射击。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个点射都带着致命的效率。
黎烬蜷缩在座椅下的狭小空间里,鼻尖萦绕着硝烟、血腥和皮革混合的奇特气味。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外面的交火声更加激烈了,她甚至能听到子弹嵌入车体的“咄咄”声。
突然,她身侧的车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一个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凶狠眼睛的男人伸手就向她抓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比恐惧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那是厉战野在训练场上,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强迫她重复的动作——如何在被压制时反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一记精准而迅猛的手刀,狠狠地劈在对方持枪那只手的腕关节上!
“呃!”对方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中的枪瞬间脱手。
黎烬趁机一把夺过那支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握枪,猛地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正要掏出匕首的蒙面人。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颤抖。这张面罩之后,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夺枪和杀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就在她迟疑的那一刹那,对方眼中凶光一闪,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已经带着寒光向她刺来!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倒下的却不是黎烬,而是那个手持匕首的蒙面人。他的眉心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然后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黎烬惊愕地转头,看见厉战野站在几步之外,手中的枪口还飘散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他看向她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里面翻涌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愤怒。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那支刚刚夺来的枪,力道之大让她手腕一阵发疼。
“我告诉过你什么?”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车里拉出来,声音压抑着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的迟疑,足够你死上十次!”
他的愤怒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灼烧着她的皮肤,也刺痛了她的心。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望的怒火。
支援的车辆终于呼啸而至,训练有素的保镖们迅速控制住残存的袭击者,清理现场。厉战野松开她的手,转而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向另一辆完好无损的车。
他的力道很大,步伐很快,黎烬只能踉跄地跟着。直到将她塞进后座,他才松开手,对司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回别墅的路上,他始终沉默着,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别墅,家庭医生已经等在客厅。厉战野脱下已经被划破、沾着灰尘和零星血迹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当他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挽上去时,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是车窗玻璃被击碎时,飞溅的碎片造成的。
“先生,这道伤口需要立刻缝合。”医生看了一眼,语气凝重。
厉战野却浑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黎烬身上。
“你先上去休息。”他对她说,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黎烬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目光无法从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上移开。皮肉外翻,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渗出,顺着他结实的小臂线条往下淌,染红了他昂贵的白衬衫,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墓园里那个独自承受着丧妹之痛的哥哥,车上那个用整个身体为她挡住危险的男人,此刻这个因她一瞬间的迟疑而勃然大怒的教官……无数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她脑海中疯狂地重叠、交织。
她忽然推开挡在身前的医生,走上前,拿起放在医疗箱里的消毒棉签和缝合针线。
“我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
厉战野眯起眼睛,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和其他人都退下。
偌大的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灯光柔和地洒下,将这片空间与外面的血腥和混乱隔绝开来。
黎烬跪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她的动作比专业的医生还要轻柔,酒精棉擦过伤口边缘时,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害怕吗?”他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黎烬专注于手中的动作,镊子夹着浸透消毒液的棉球,轻轻擦拭着伤口深处的玻璃碎屑,没有抬头:“怕。”
“但你还是出手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因为你教过我。”她轻声回答,用纱布吸掉周围的血迹,“恐惧不能成为束手就擒的理由。”
一声极低的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学得不错。”他说。
当黎烬拿起缝合针,准备进行缝合时,她的手很稳。针尖刺破皮肤,穿过血肉,她全神贯注,确保每一针都准确而细密。她能感受到他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头顶,那目光沉重而专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缝合,打结,剪断缝线。当她终于完成所有步骤,准备起身去拿绷带时,厉战野却突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刚刚经历过危险的余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薄茧。
“黎烬。”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看着我。”
她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有未散的怒火,有审视,有她看不懂的深沉,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今天在墓园说的话,”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重重敲在她的心坎上,“不是一时冲动。”
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
“我给你时间适应,”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容她闪躲,“但不会太久。”
他的话语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她层层包裹,无处可逃。黎烬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分不清是因为他过于直接而强势的宣告,还是因为此刻两人之间近乎零距离的亲密。
窗外,夜色渐深,万籁俱寂。而别墅内,某些坚固的壁垒正在悄然崩塌,某种危险的、暧昧的、无法定义的关系,正沿着那道刚刚缝合的伤口,悄然滋生。